这是应许星第一次来音乐教室。
屋内灯光昏暗，相比之下，反倒走廊的声控灯还要好几分。大大小小的乐器靠墙排列，摆放至最中央的，是一架很大、看着也很新的大钢琴。
空间不大，但也足以他们两个共同活动。
预想中与人独处的紧张和窘迫并没有那么强烈，相反，在乐器的世界里，应许星难得有了点探究的兴致。
他走到钢琴面前，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白键，等着顾默走过来，偏过了脸，小声地问对方：“学长，你刚刚在这里弹钢琴？”
“嗯，钢琴算是我唯一比较熟能生巧的乐器，”顾默在他身边停下来，垂着眼，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不过，我会弹的曲子也不是很多。”
应许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在他的感觉里，会弹钢琴已经算得上比较厉害的那一类了。更别说他刚刚在门口时偷听到了对方弹的那一部分——行云流水，音调更是出奇地准，任谁听了都会感觉不错的程度。
不过，之前顾默用“喜欢音乐”这个理由加上他时，他还以为对方喜欢的是小提琴呢。
“那，”不知是出于侥幸，还是什么说不清的心理，应许星面对着他，忽然又不过脑地问了句，“……你喜欢钢琴吗？”
突发奇想、又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
其实应许星觉得，学乐器的人，大多都是喜欢这个乐器的——不然也不会花大钱去学习这一项本领。不是爱好，它就难以坚持，自然也就不会有成绩。
可不知道为什么，应许星总觉得，顾默这种人，就算是不喜欢，也能将一件不喜欢的事贯彻到底。
他看着就是很难能让人摸透的。
半分钟后，微弱的灯光下，应许星看见顾默摇了摇头。
“不喜欢。”他说。
算得上是一种意料之中，应许星也不算太惊讶，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问题到此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他也不打算接着问“那你喜欢什么乐器”或者“为什么不喜欢钢琴”，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只能问到这里。
而应许星没打算问的问题，顾默却还是在顿了一顿之后，接着往下说了。
“比起钢琴…”对方眼眸低垂，看着没什么情绪，仍然淡淡的，“我更喜欢小提琴。”
应许星轻轻眨了一下眼。
从小到大，他的第六感都很准。这句话是真心的，是违心的，还是善意的谎言，应许星其实都能看得出来——后来这一个功能，大多被他用在了测试别人是否真心上，结果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如今，应许星也用了同样的方式去感受了一下顾默说的话。而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其中品出任何一种味道。
云里雾里，捉摸不透。是真是假，也暂时没有定论。
半晌，应许星收回目光，只在嘴里应了一个与“原来如此”差不多意味的“噢”。
对话结束，空气又安静了几分钟。就在应许星拿不定主意，是走过去试试提琴还是就站在这里等人先动弹的时候，顾默再一次替他做了决定。
他问：“要听我弹钢琴吗？”
应许星立刻应了声好。音量很小，他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听到，但他已经迈开步子，从人的身侧匆匆逃离了。
顾默站在他后面，提醒他：“旁边有凳子。”
应许星看见了。等到顾默拍了拍钢琴凳，安静坐下的同时，他也顺利拿到了凳子，并把它拿过来，放在了钢琴的旁边。
钢琴很大，坐在应许星的角度上，刚好能挡住顾默地大半张脸。金丝眼镜被遮了一半，视线里仅剩的一只墨色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好像有点太淡了。应许星默默地想，薛永宁之前用“淡人”这个词形容过自己，这么一算，顾默岂不是淡人中的淡人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钢琴已经被按下了第一个键。
是很温柔的调子。
这个前奏，应许星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他在对方梦里，台阶弹给他听的那一首纯音乐，名叫《目的地》。
这么一想，看来梦里的那些台阶，应该是用钢琴做的。
应许星托着脸，呆呆地看着黑色的钢琴背面。听着那首躺在自己歌单里、并被自己重复听过无数遍的歌曲被人如此流畅地弹出来，心里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
噢。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最开始，他和顾默，其实是在梦里认识的。
但他们两人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谈起这件事。
或者说，其实也没机会提起。
指尖在琴键上滚动，伴随最后几个轻巧又尖锐的音调，一曲终于结束。应许星坐直身体，看着顾默从钢琴前站起身来，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首，是我很喜欢的一首纯音乐，”顾默说着，又收回了目光，轻轻盖上了琴盖，“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弹了。所以……可能有些生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语气没有任何变动，可应许星还是从他的语句里，听出了一点点转瞬即逝的落寞。
他抿了抿唇，站起来，看着站在钢琴前的顾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应许星才轻声道：“……学长，其实你…弹得挺好的。”
这句话说得并不违心。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却还是因为紧张和拘束不自然地抓着衣角，把衣角抓出了一大片褶皱。
好在顾默并没有抬头，因此，他就很好地忽略了这一点。应许星听见他轻轻笑了一下，随即也很小声地与他道谢：“谢谢。”
不知为何而紧绷的神经，终于为此放松下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应许星给自己留出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再这样耗下去，他大抵是没什么时间做自己的事了。意识到这点的应许星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可恶，自从进到这个房间之后，他整个人就像被顾默硬控了似的。
又不是没听过弹钢琴，这是要干嘛啊？
应许星撇撇嘴，默默下定决心打算现在开始少理会对方。可这个决心刚定下来，旁边人又悠悠开口：“要小提琴吗？”
“…”应许星犹豫了一秒钟，“不用。”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只要这个人存在于这个空间内，他就没办法完完全全忽视对方。
顾默轻轻笑了声。随后，他迈开步子离开钢琴面前，走到旁边，还是拎了一把小提琴送到了应许星面前。
“这是最近刚进的一把，”他垂着眼，说着有些多余的解释，“我试过了，音色不错。你大概也会喜欢。”
应许星看着它。
夜幕低垂，天色渐晚，窗外的树枝上，的确如左元易说的那般挂了月亮。灯光和月光同时洒下，沐浴在白光里的小提琴，与他的那一把成色如出一辙。
于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它。
琴身轻轻地被他放在左肩头，右手拿走了顾默手里的那把琴弓。应许星小心翼翼地调了音，试了五六次后，终于将它调到了最理想的状态。
他垂着眼架上琴弓，右手用力一拉——
相比起钢琴的丰富多样，小提琴的音色更为柔和。力度的不同、琴弓的位置、以及拉弓的速度，都可以带来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细微情感变化。
应许星现在演奏的，也是一首他喜欢了很久的音乐。
《繁花之间》。
原创是小提琴和钢琴配合出来的产物，这会儿只有他拉着小提琴，的确听着有些单调。好在应许星多少有功底，拉出来的虽然单调，但也不能算是难听。
他没有抬头，不知道顾默是否看着他——但对方从他开始演奏，就一直沉默着，应许星就下意识地默认为他在认真聆听了。
全曲很长，足足有三分钟。应许星还是缺少一定表演经验，于是他拉了两分钟，就擅自将它裁剪，缓缓进入了尾声。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应许星呼出口气，慢慢地把小提琴从肩上放了下来。
……其实他这次的发挥还不算好。大抵是因为顾默在旁边的缘故，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紧张，手都出了不少汗。
“拉得不错。”
应许星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顾默在夸他。
“…”他仰起头，不自在地揉了一下脖子，“谢谢。”
后来，他们就一直循环着这样的顺序。顾默弹钢琴，他拉小提琴，偶尔几句夸奖和谈话，可相比之下，还是沉默的时间更多。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间。
应许星坐在凳子上，听着顾默弹最后一首曲子，很安静地想，这个人，好像真的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
这个喧闹的世界，不属于他们。
琴键被按了几下，又一首曲子结束。顾默从钢琴前站起来，把目光投向了发呆的应许星：“走吧。”
应许星回过神。他应了声站起来，和对方一起走出门去。
关门的时候，顾默告诉他：“下一次你想来，可以和我说一声。这个音乐教室…要音乐系学生的卡才能开。”
他顿了顿：“需要的话……我同学有卡。”
应许星站在走廊的灯光下，看着人把门带上，轻轻地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
那就是说，如果不是顾默，他今晚可能就进不来了。
……
神游的间隙，应许星的余光撇见了已经走远的顾默。他定了定神，急忙迈开步子，朝着对方的背影追过去。
“…顾学长。”
“嗯？”
对方的步子太快，应许星体育又不过关，这会儿硬追愣是追不上。好在，顾默似是也知道自己走得快，于是在应许星喊他的一瞬间，默默地偏过身来等。
“……那个，我有事和你说。”
他抿着唇，看着很犹豫很纠结。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是紧张的。
“你国庆…有时间吗？”
“可以有。怎么了？”
“我舍友……想玩密室逃脱，然后我们这里现在……缺一个人，”应许星咬着牙，像挤牙膏一样往外挤字，“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顾默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你、你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
“可以。”
应许星愣住了。
楼道的声控灯亮了——说完这句话的顾默什么都再说，而是转过身，抢在应许星前面离开了这里。
……
他能说，果然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不过…顾默，好像比他还要淡一点。
应许星想着，垂着眼，跟着那人一晃而过的身影走下了楼梯。
第一次独处～
别忘了，音乐教室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唷[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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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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