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目送王子淳离开后,也打算回家,谁知刚拐过巷道,就看见柳折清半倚靠在墙壁上,表情似笑非笑。
“你怎么来了?”元安惊讶。
“我掐指一算,有人要约我家长陵上门做客。”柳折清朝自己靴面努努嘴,虽然都是青素缎方头靴,可一只绣有银丝祥云边,而另一只竟然是团花纹,分明是穿错了。
柳折清眼含三分哀怨:“我只得匆忙赶来,免得有人专程把我甩下,见了新人忘了旧人。”
“我见你睡得正香,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哪敢把你甩下?”元安赶忙摆手,无奈解释:“刚才那位是王府的二少爷,若是能借他进入王府,查起来更快。”
“王府的二少爷,那更不得了了,偌大的王府家业都是他一个人的了,我这个被柳府赶出来的二少爷确实不如人家,到时候你们住高门,我一个人住柴房!”柳折清越说越上瘾,神情还有几分悲愤,仿佛明日元安不是去查案情,反而是去王府提亲。
元安只得低头认错:“那柳兄说怎样办才能原谅我这个见异思迁负心汉。”
“我见那相爱小夫妻互称卿卿,我唤你长陵,你却成日里柳兄柳兄的,旁人哪里知道你我二人关系?得换个爱称才行。”柳折清见目的达成,瞬间换了副得意嘴脸。
元安木着脸,喊一句柳兄都是满城风雨,若再换了称呼只怕是自己一世青白再也洗不干净,他叹了口气,问道:“柳兄想让我喊你什么?”
柳折清凤眼笑眯成一条缝,嗓音仿佛裹了蜜糖般甜腻:“柳郎、柳哥哥、折清都随你,若你想喊我卿卿,也不是不可。”
元安冷笑一声,反正柳折清不要脸,那就成全他,他从牙缝挤出声音:“清哥哥,满意吗?”
清哥哥,情哥哥。
元安一出口,只觉得天塌了,自己是被柳折清传染了什么痴疾吗?居然连这种羞耻的称呼都喊的出来?!
柳折清却是一愣,他从未想到元安会如此唤他,只觉得心口酥麻,左手尾指不自觉地轻颤,他眼中仿若一泓春水横波,笑道:“满意,满意极了!”
柳折清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抓住元安一只手臂,脚步轻快地朝着街上走:“跟我来,我今天太开心了,必须得请你吃饭。”
“柳兄,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元安恨不得以袖捂面,他在柳折清面前从不动武,生怕把娇贵的柳二公子捏红了、磕青了,如今只能仍由他拽着赶了好几步。
柳折清回头,一脸宠溺:“哪来的柳兄?是清哥哥,长陵喊错了,以后多练练就习惯了。”
元安心如死灰,两人一路顶着异样的目光,拉拉扯扯到了三山镇最大的酒楼——鸿宾楼。小二见了熟面孔,老远就热情地招呼:“柳二爷,今儿还是二楼的揽月雅间?我让后厨给您备好四荤四素,温一壶好茶。”
柳折清笑着摇头:“不要雅间,你给我上二楼找个好位置,景要好,人要多,菜色还是老样子。”
“得嘞!您二位跟我来。”小二把汗巾往肩膀头上一甩,一边引着两位拾级而上,一边满脸喜气跟柳折清搭话:“柳二爷,这都好久没见您了,小的这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我跟您说,咱鸿宾楼二楼雅间虽好,可外间东南角风光更妙,那是远能瞧见苍山霞日胜景,近能结交五湖四海友人。”
小二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擦干净,满上一壶好茶,挺起胸膛自豪说道:“掌柜特意吩咐种上薜荔绿萝作屏风,支一张桌子,二两牛肉三斗酒,眼观千里江山、耳听八方风流,神仙日子喽!”
“行了别贫嘴了,你从哪儿学的这一套词?”柳折清点头满意坐下,从袖子里摸出块碎银扔给小二,嘱咐道:“快去给后厨说一声,今儿我请了贵客,菜做好点,若是砸了招牌,莫怪我以后再不来了。”
小二眉开眼笑收下银子,柳二爷一贯大方,跑腿的都乐意伺候。他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我给您盯好了,掌柜的成日念叨着您的新笔墨,您要是不来了,掌柜的非把我和厨子一起炒了不可。”
说完,小二登登登地拐下楼,元安坐下后,发现此地确实不错,风光秀美,凉风一吹浑身清爽,身后香草藤蔓掩映,人瞧不见他们,自己却能听到二楼食客热闹交谈,闹中取静,别有一番意境。
“你还有银子?”元安想起来这一茬,柳折清被赶出家门后,吃住都在自己家,有些疑惑他哪儿存下来的。
柳折清双手一摊,表情无辜:“没了,刚才给小二的是最后一两。”
“没了?!”元安声音忍不住拔高,见左右无人注意,又强行压下去:“你带我来吃霸王餐?还是打算在鸿宾楼洗盘子?”
元安恨不得起身就走,早知道赌坊那三千两银子就该多拿几两走,也不至于到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穷装相。
“山人自有妙计,你只管吃就是。”柳折清单手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元安:“你若是肯再喊三声清哥哥,我就是在鸿宾楼洗一个月碗碟也甘愿。”
元安料想柳折清寻个热闹处时就没安好心思,想听他在大庭广众下喊着三个字,除非他脑壳坏了!他抿了口茶,打量二楼高度,从这儿跳下去也不算太难,要不还是先溜?
这时,食客交谈声突然引起了元安注意,他慢慢放下茶杯,面色凝重。
透过郁郁葱葱的香草,隐约能看到两个食客推杯换盏,两人醉醺醺的。高个子年岁约有四十好几,一副行商打扮,这种人消息最为灵通,而矮个子稍显年轻些,一身青布衣裤,脚穿厚实草鞋,像是个干苦力的。
“我跟你说河信郡大旱,饥民抢了粮仓,官府派兵镇压,死了至少几千人!”高个子低声说道,神色不忍。
“真的假的?河信郡还能大旱,它那儿不是雨水多吗?往年都是粮食吃不完往京都运。”矮个子瞪大眼睛,只觉得离谱荒唐。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饥民遍地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惨得很嘞!”高个子猛灌了一口烈酒,压下心悸,打了个酒嗝:“我瞧见宁县郊外就散落了好些。”
“嘶——宁县?宁县离咱们可不远。”矮个子心下一惊,这可不是件小事。
“就七百余里,哎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怪事常有,也不知道三山镇能安宁到什么时候?”
两人长叹一口气,闷头喝酒,矮个子举杯时突然说道:“你要说到怪事,我可想起一件儿,我前几日去山里拾柴火途径乱葬岗,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高个子不耐烦地催促。
“我见到老大一只黑狗!”
“嘁——黑狗有什么稀奇的,我闯荡的时候,别说黑狗、什么红狗、绿狗都见过。”
“那黑狗不一样,毛长的耷拉在地上,站起来有半人高,眼睛发红,恶狠狠的,吓了我老大一跳。”
“嚯半人高,那可不一般,你该不会把熊瞎子看错了吧?”高个子终于来了精神,但瞧神色终究没有信。
“要是熊瞎子我还能有命在?!绝对是条黑狗,我看得清清楚楚!四肢着地,叫起来就是汪呜汪呜的。”矮个子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后怕地说道:“回来之后就发了几天热,我家婆娘说我怕是冲撞了哪路野神,让我改日去庙里拜拜。”
“啧啧啧,真是怪事一年比一年多,要我说还是那位德行有亏,天降异象!”高个子手指屋顶,满面不屑,酒劲上了头倒是敢把心里话说出口。
“嘘!你不要命了,这都敢说,吃饭吃饭。”矮个子就差冲上去捂住他的嘴,高个子回过神也觉得刚才说过了,两人噤声专心吃饭喝酒,不一会就散了。
元安皱眉问道:“柳兄,你说那人见着的黑狗是什么东西?”
“柳兄?这里哪有叫柳兄的。”柳折清满脸疑惑。
元安压下掀桌的冲动,现在有求于人得低头,他一脸生无可恋,无奈道:“回屋再喊。”
“成交。”柳折清终于满意了。
今日收获颇丰,柳折清知道习惯得一步步培养嘛,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神情稍显严肃地说道:“这人说的含含糊糊,得亲眼所见才能断定。虽说身披黑毛,声似犬吠,但相似异兽何其多,既有那异兽狡、也有那尸僵魃,一主大丰,一主大旱,可谓背道而驰。”
“不过生自乱葬岗,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柳折清摇头,神情虽有哀悯之色,但更多是一片漠然:“天下乱象已现,连远在山野的村夫都知道不太平,只能说有些事避无可避。”
元安只觉得一团乱麻,鬼界的事还没有搞清楚,三山镇宝币娘娘和黑狗的事又来,天灾**竟全聚在一起。这时正逢小二把菜摆上桌,他心神不宁,幸好这桌饭菜色香味俱全,柳折清又故意扯开话题,不知不觉竟一边闲聊,一边把菜全吃空了。
元安见一桌空盘不禁一愣,他今日吃得也不少,留柳折清一人洗盘子倒是于心不安,他悄悄摸了下袖子剩下的钱,不知道能不能抵下饭钱。
柳折清却不在乎,将小二招来,直接开门见山:“我今日忘带银钱,你把账记下来,到时候等柳大来的时候,挂在他账上就行。”
小二一愣,反而喜笑颜开:“别人赊钱账可以,柳二爷您不行。我们掌柜想求您一副笔墨,想得那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难得碰上您忘带银钱,不如您拿副画抵了,到时候我们掌柜的再百金奉上。”
柳折清失笑:“成,百金就不用了,下次我带副画给掌柜的。”
小二喜出望外,一顿饭换了柳二爷的一幅画,这可是赚大了!
柳折清和元安趁着天色稍暗,一边散步一边回了家。刚进了屋门,柳折清便迫不及待催促:“这会儿总可以叫了吧。”
元安眉头一挑:“我只说回屋再喊,可没说哪次回屋,柳兄慢慢等着吧。”
柳折清呆住,气急败坏跟在元安后面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长陵你耍赖!”
空旷的院落里只有月光散落,和一声声长陵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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