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矿山

次日,清早例行完军营巡视,子皙正在用膳,便看到桌上层层叠叠奢华名帖。一封红香的泥金拜帖放在最上面,都是些本地富豪、名贵争相送来的宴会请帖。他垂着眼帘在沉思,帐中将士屏气凝神皆不敢说话。许久,鄂君抬起眼,一脸讽刺看着众人“国家眼下内忧外患,豪门里却一片歌舞升平。”

“启禀大人。。。您昨日回信说要视察铜录山,此刻陈公已在营帐外等候了许久,只不便叨扰。”

鄂君责备左司马晔“你为何不提醒我。”

“将军日理万机,打扰您用膳,属下实在于心不忍。”

鄂君笑了“好,这就走吧!我倒要看看铜录山有什么古怪。”

一行人出军帐门,见一须发洁白老者下轿等候,有侍从牵着匹马过来,那马通体雪白唯额头上一块方形的棕毛发,十分俊秀。

既然见鄂君从营帐出来,陈公的马伯就快步上前跪地“我家主人听说鄂君想去视察矿山,只山路崎岖,寻常马匹不剩脚力。”他一吹口哨,咴咴咴声,白马不紧不慢跑了过来“将军!这是纯种千里良驹,还请移驾。”

鄂君抚摸着马匹,众人皆称奇——那马发如银锻,眼澄净如琥珀,纯种马头形优美,身躯修长,胸阔背短,骨直尾长,步幅轻快而优美,市值千金!营帐内那些老弱驽马及至瘦驴和骡子,如何能与这般神奇物件媲美。

众**赞中,子皙扫了一眼伏在地上唯唯诺诺的陈公,笑了“有人送我一匹千里马,可惜没有合适的马鞍。”

“这容易。”陈公奉承道“快拿白犀皮乌金木马鞍,这就安上。”

马伯果然早已备好马鞍,几个奴仆赶忙系上。军中有对陈公了解的人深知,千金马不过九牛一毛罢了,真正重头戏只怕还在晚上宴会里。陈公世袭铜录山铜锭生产、国币制造,富可敌国!加上他为人和善、擅长招待,在楚的官僚系统中,人人称赞。

看起来鄂君并不辜负陈公一番心意,众人皆上了马,一行人朝铜山绝尘而行。

矿山哨岗亭,外面夏日炎炎,树上知了叫个不停。难得阴凉树下陈公拼命扇着汗,属下送来了附近井里打来的凉水和冰镇瓜果。陈公恭谨奉上,鄂君看着他满头大汗不敢抱怨的样子,问“逃跑的奴隶和附近集结的流民一共多少人?”

“不多。。。可能几千左右。”

“楚国当地陈县的驻守兵力就上千,加上附近几个区划,人数上万,从郢都调拨兵力一起,敌我的人数相差是如此悬殊。”

“是,此次我军前去征讨必定马到功成。”

子皙看着远处烈日下劳碌的奴隶,从这个角度,人已变成蚂蚁大小。陈公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远处劳碌的人,小心道

“这奴隶衣不蔽体,举止粗鲁,环境也很艰苦,鄂君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铅山晒矿场,从天上俯瞰,水泥池子整齐映照灰蒙蒙天空,像一块块青灰色砚台。一间间茅草房,奴隶宿舍闪烁零星火光。一方方麻袋,一条条扁担、箩筐,顶上是夏天最毒辣的太阳,天空俯瞰着千疮百孔大地。

铜矿关系国运,这样的工厂昼夜不能停歇,以超高强度保持运转。奴隶干些什么事?从远处观看,在挖出来的巷上这些人就像是一队队蚂蚁。他们背上的是麻布袋、箩筐装运的粗矿石,人衣不蔽体。极高的劳动强度下,人眼睛里有一种压抑和麻木的绝望。很多人劳动数年,背已经被沉重的篓子压弯成驼背,被竹片和麻布摩擦的破口流出汩汩鲜血,有些人有鞋子穿烂了,脚被锋利的铜矿渣割破,这样的巷道有数不清汗水与血水的脚印。烈日和酷暑折磨下,晕倒就永远不能醒过来。

除此外,最大的人员损耗是疾病。

夏天,天气炎热!流血的创口会很快结痂,和汗水的盐巴一起凝固成一条条汗沟。苍蝇成群结队而来,舔舐创口,在破口注入蛆虫卵,蚊子在废弃的镕液池塘肆意滋生,铜矿的废料通过夏天的雨水冲刷进入河道、池塘,直接造成了饮用水污染,很多人死于慢性中毒。从呼吸系统粘膜感染,皮肤水肿,死于肺和肾脏功能的衰竭。除此以外,就是老鼠携带的跳蚤、吸血的白蛉子、黄蚊肆意传播高烧、痢疾。

死去的人就近埋葬在乱葬岗,像柴禾一样胡乱弃置的尸体。

比这稍好一点的工种是筛选矿石。粗矿从巷道运送出来,到了晒厂,奴隶将矿石用铁锹、羊角锤杂碎、细分。随后进入一方一方的水池进行清洗。洗着的篓子用绞盘拉起来还淋着水,接着卸货,放到烈日下进行耙晒,进一步细分颗粒。

最后一道工序也是奴隶条件、待遇最好的,但是技术含量非常高,铜矿石的冶炼。矿石的地下挖掘也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同时经常出现塌方、爆燃事故非常危险。但只有这两个工种的奴隶能够吃上米饭甚至是腊肉和蔬菜,其余人只能喝稀粥、吃肉类的边角料比如肉皮、碎骨、淋巴结熬成的汤。

铜矿冶炼是在厂房里,有风炉、土坯罐,需要适时加入熔剂萃取,最后等待铜汁冷却成型。

人最痛苦的,是清醒的感受到逐渐死去的疼痛。

没有自由和希望,没有关怀和温暖,什么是尊严?活在这个世界上被视同为人看待需要东西,一概全无。同样生存,为什么奴隶活的要这样残忍。

夏天少有阴天。他和所有人一样将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一点点敲碎,换成维系楚国命脉铜矿石,但他和其他的奴隶又不太一样。这个叫恢鼠的人有一种神奇力量,凡是遇见他的人,都挺喜欢这个人,明明同样生存在文明结构最底层,看不见天空的深渊,有些人生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突然人群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是脚底下因石块松动造成了塌方,努力背上沉重的矿石拖拽着人堕入井底。其他人对死亡早就已经麻木。剩下的奴隶也只是小心翼翼绕开豁口。每天按照工分来计算粮食,送去铜矿重量不到标准数就没有饭吃,只能挨饿,没有多余时间为死者悲哀。

这一天,年轻鄂君在陈公的陪同下来到铜录山,身骑白马,两边都是他的护卫,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奴隶们难以想象,有人这样健康、英俊,穿着如此体面。马鞭噼啪,粉碎了奴隶痴梦,铜录山的齿轮开始恢复运转。

他平静的仰视着矿坑上方前来视察的将军,恢鼠漆黑眼睛,似乎可洞察人心。

“你怎么看?”蛟发出一声冷笑

“这次平叛竟然派了这样一个人?没有谁比他更符合军人的形象,你看他不曾经历过战役,但对死亡没有一点触动。这个人冷静、果断、目光远大。”

年轻将军像翱翔在天幕白鹰,冷锐的识别猎物,鹰利爪是所向披靡的楚**队。

蛟看着子皙,做了一个拉弓动作

“如果他是天上的白鹰,我就用弓把鹰给射下来!”

及至夜间,天气转凉。

子皙换上一袭素衣,早就有家臣抬着轿子在营前等候。二人抬者为“肩舆”,四人抬者为”软轿”,通常所谓的“八抬大轿”已是大元待遇,陈公派来的轿子共十六人抬,一人奉轿(负责铺毯、扶手、踩背),一人宣锣清场、六人带刀护卫,八人起矫。及至踩着轿夫背进入门内,才发现里面还有垂手拜礼的丫鬟。

侍卫喝斥到

“将军轿中怎么可有人?!”

家臣忙不迭说“这丫鬟是陈公自家人,大人途中若乏了,给您捏肩、捶腿、奉茶!”

“既然是陈公一番美意也就罢了,派一小队跟着防止刺客!”

“是”

上了轿,发现里面无异于移动厢房,普通轿撵只能坐,里头却铺着一层绡花软塌可躺,茶盅奉上新沏茶,乌木嵌蚌礼盒里是精巧点心,一个纯金的小香炉里余烟袅袅。轿身用一种新奇木料,颜色乌麻泛层油色,闻起来非常清香,用手指扣击声音清脆硬度大,轿子外面苇编软帘防蚊虫,内设一层轻薄的红莲绡透气。加上各种透雕、浮雕,奢华异常!空气对流让人非凉爽,从轿子内部可以看见外面,外面不能看见里面。

丫鬟用铜勺取新烧滚水一瓢,倒入小碗内,也不知碗底铺着什么紫色粉末,被水温一泡香气扑鼻而来!用极细铜匙撇去浮末,滤干净,取来一个盛着冰块的盆,茶汁进入冰里面的壶中冷却。最后才将冰透了的茶倒入一个精美茶杯里,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

“回禀大人,这是紫苏茶。”

“我在郢都从不曾听说过这种茶。”

“大人,这茶是用9种料配成,有7味是茶末,一味紫苏叶,一味是水中莼叶,光是这配料就十分难得。这还不算,需用含苞待放的茉莉采许多来,放在阴暗的地方窨制。等茉莉花全开了,香气也就被茶吸收了。”

浅尝了一口,清香入肺,世间所有茶霎时黯然无味。

“陈公真是很有雅兴的人。”

丫鬟笑了

“这茶是一个叫绿珠的姑娘发明,不传机密,从配方到烹制都是这个人!每逢有贵客,陈公就把绿珠姑娘请出来。茶虽好,但上供不了郢都的,9种配方差个一戥一离都难控制,烹茶粉时长、火候、怎么晒也只有她知道。”

“如此,也是奇女子。”

“绿珠姑娘容貌绝色,能歌善舞,非常讨陈公喜欢。依我看今天晚上绿珠姑娘必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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