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一时寂静,所有世家公子皆惊讶地看向唇边含笑的帝昕。
众皇子中这位主儿面上瞧着最是和善,实际上可是个不好相与的,极少能露出这般动容的笑。
“哎,殿下……”
劲衣少年刚想凑上去看看什么题词,能让华京城最是挑剔的三皇子满意,却见这人拿着纸张转身匆匆走出水榭,叫都没叫住。
他不由傻眼道:“走得这般急干嘛?”
与此同时,灯笼架前的阿愿似有所感地回头。
沈栀意见阿愿回头张望,疑惑道:“怎么了阿愿?”
“有人在叫我。”
“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轰——
第二轮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数百束烟花散入苍穹,犹如一场绚烂的雪。
所有人都被烟火夺去注意力,满目惊艳地看向天空,唯有阿愿还在回眸急急寻找着什么,然后……
在两岸三千灯火中,寻到了一人。
烟火月光下,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身青衣的顾偿负手立在不远处的拱桥上,正温柔地望着阿愿,唇瓣轻启。
“阿愚,回家了……”
即便被烟火掩盖声音,但阿愿还是听见了,笑弯眉眼看着她的将军。
“阿愿,你去哪儿?”
沈栀意不过一时被漫天烟花分了神,阿愿就已经小跑着挤出人群,朝不远处的桥奔去。
“阿愚!”
帝尧见人突然跑开,下意识想把人留在身边,却抓了个空,紧接着心底一空。
“爷小心。”
水榭台阶上,帝昕因为走得过快,踩中了一块破碎的石阶,险些滑到,白鹤急忙去扶,却见帝昕已经极快地稳住了身形,一手扶着石壁,眼神幽暗地望向远处。
白鹤顺着主子的目光望去——
是一个绿衣倾城的背影。
世间美人千万,却少有一个背影就让人生出求而不得心思的。
那女子逆着人流而上,朝一个方向奔去,坚定得仿佛两岸街上三千苍生皆是过客,最后欢欢喜喜地抱住了桥上身着青衣的男子。
男子笑着低眉,宠溺地接住了人,然后牵起绿衣女子的手,缓步走下拱桥,渐渐走远……
白鹤虽然没看到绿衣女子的正脸,但认出了顾偿,心中揣测着自家主子的意思,谨慎开口道:“爷,那位是……”
帝昕却已收回落在阿愿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灯笼架前即便戴着面具,都掩不住满眼阴沉与妒色的帝尧,继而轻快一笑,“有的时候真不得不承认我们是亲兄弟,连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白鹤闻言,眼皮一跳。
……
另一边,顾偿接到阿愿后,没有立即返回行宫中下榻的院落,而是带她来到一处陌生的院落。
阿愿不解地看向顾偿,顾偿则温柔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温声道:“李老夫人和三位公子从家乡祭祖回来了,没回华京,连夜赶来了骊山行宫,明日祈安宴,李家亦在列。”
阿愿一愣,呆呆道:“外祖母?”
“嗯,去见见吧。”
阿愿望着院门,眼中藏着光,有些踌躇,却又近乡情怯地不敢迈开步子。
“别担心,”顾偿握住她的手,笑哄道:“我陪你一起。”
阿愿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咯吱一声,阿愿敲门的手还没落到门板上,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一袭浅灰长袍的清秀少年看到阿愿先是一愣,接着就认出了人,喜道:“愿姐姐?你是愿姐姐?”
阿愿还没开口,少年已经高兴地回头朝院中喊道:“大哥、二哥,愿姐姐来了!快告诉祖母……”
与此同时,水榭长街上,三千灯火依旧。
季直看着坐在亭中饮酒的帝尧,小心开口道:“殿下,顾将军带着愿小姐去了李家下榻的院落,李老夫人见到愿小姐很是高兴,抱着愿小姐哭了好半天……”
自从知道殿下的心思后,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谁都不敢再当着帝尧的面称呼阿愿为顾夫人。
帝尧没说话,而是看着案上摆放的两张恶鬼面具,手指落到其中一张上,轻轻摩擦着,眼中是化不开的墨色。
那张沈栀意吵着要的面具终究没能如愿戴上,而是落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
祈安节当日,整个骊山行宫都热闹了起来。
各院落的小姐夫人从晨起就开始打扮,女子之间争奇斗艳如同男子之间的尔虞我诈一样是华京的常态,更何况宫中传出风声,说是何贵妃欲借这次祈安宴给三皇子挑选正妃,还有东宫……
虽然皇后娘娘早已暗示太子妃之位非沈家的那位小郡主莫属,但也有意再为太子殿下挑选几位佳人相伴,绵延后嗣。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整个华京的世家小姐都铆足了劲在宴席上大展风采。
但这些都和阿愿无关。
她正在站在梳妆台前给顾偿束发,手指微屈轻敲在顾偿头顶,奶凶奶凶道:“不许动。”
顾偿被迫坐在女儿家梳妆的铜镜前,透过铜镜望着他家一脸认真的小姑娘,无奈道:“人家都是夫君给妻子描眉上妆,怎么到我家里就反了过来?”
“你梳得不好,我来梳,”说着,阿愿仔细端详了一下铜镜中自家夫君的五官,笑道:“而且我家夫君很是好看,不用描眉上妆。”
顾偿也笑了,他向来纵着阿愿,也就任由阿愿在头上捣鼓,末了看了一眼,确实比自己往常束发束得好看。
沈栀意蹦蹦跳跳来找阿愿时,就看见浑身上下打扮得体的顾偿和一身素衣连妆面都没上的阿愿,然后两眼一黑。
离开宴可就不到一个时辰了!
不到片刻,高嬷嬷就带了一众奴婢过来,在沈栀意的指挥下把阿愿“押回”房间梳妆打扮。
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梳妆这方面连皇后娘娘都夸过,所以房里时不时传出高嬷嬷训斥的声音。
“不行,愿小姐不能穿这件衣裳!太丑!”
“这个簪子也不许戴,太素!”
“停!请愿小姐把手放下,不许去碰眉黛,老奴来!!”
按照祈安节的习俗,这一日不管男女老少,身上必须穿点红色,吉祥喜庆是一方面,还有敬重神明之意。
……
行宫,主殿。
不少官员和家眷已经入席,相互寒暄着,宫人穿行在席位间布置着糕点和茶水,但提前入席的大多是各家长辈,小辈们可坐不住。
一众世家子弟扎堆地聚在主殿外的凭栏处,一开始还嬉笑打闹,见一袭染红劲衣的少年走来后,纷纷行礼道:“小公爷。”
常国公嫡子,常乐。
不同于华京中其他手中无实权、空享恩荣的国公,常国公可是实打实的兵权在手。
常乐仪表俊美,带着少年的爽朗气,不做理睬地路过众世家子弟,独独一胳膊揽住了站在凭栏角落眺望的沈至行,打趣道:“稀奇了,沈羡清啊沈羡清,我们是想着一会儿宴席上要坐上半天,屁股疼,才出来逛的,你这个自幼读书都能坐上一日的老古板,怎么不在殿中坐着?”
沈至行淡淡瞥了眼常乐,“手放下。”
“别啊,你去边塞历练了这么多年,咱们都生疏了,话说边塞有什么好的,让你一呆就是三年,能有黄金屋吗?能有颜如玉吗?天天吹黄沙喝西北风的,等等……我靠,算算时辰,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等在这里是为了看各家女眷入席吧?”
华京的世家小姐们都娇得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提前入席。
常乐是不理解这些女子的想法,但不妨碍他看出沈至行没反驳之下的默认。
他两眼一瞪,满是惊讶道:“乖乖,这是什么世道?你沈羡清居然也有想女人的一天?”
沈至行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常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着胸膛笑道:“我怎么了?我比你沈羡清光明磊落,我可以坦坦荡荡承认,我来这里就是看姑娘的,小爷马上要及冠了,我娘闹着给我说亲,我可不想娶个不顺眼的回家,既然如此,提前来挑挑怎么了?”
“来了来了!各家小姐入场了!”
一名世家子弟激动叫道。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还挂在天际,流光溢彩的晚霞未散去,东边苍穹堆积的阴云却已经开始飘雪花,半是霞光半是雪,倒也美得惊叹。
一众没正经的世家子弟开始为哪位小姐更美,争论得喋喋不休。
常乐挤在沈至行身侧,挑剔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这个程小姐更不行,我娘居然最中意她!真不懂中意什么,中意她鼻孔朝天、眼高于顶吗?哎哎哎,快看,是温家小姐!东宫那位温侧妃的妹妹,果然,这华京美人看来看去,终不如这一人。”
沈至行始终望着宫门口,不知看到了什么,袖中拳头微微握紧,继而松开,呼出一口热气,目光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不美。”
冷冷两字。
常乐没想到沈至行还能搭话,惊讶地看向他,“这还不美?那可是华京第一美人,你不要仗着人家温小姐倾慕你,就说大话。”
“不美。”
“不是,你在看谁?”
常乐注意到沈至行的目光,也朝宫门口看去,继而呼吸一滞。
远处,半落未落的夕阳将最后一抹暖光镀在小姑娘海棠红的衣裙上,银簪红珠梳起单螺髻,单一个侧颜就胜过人间霜雪无数。
那人乖乖地站在雪中举着伞,不肯跨过宫门,回身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常乐咽了口吐沫,有点呆愣地说着:“羡清,还是你眼睛毒……”
他头一次痛恨自己读书少了,空空如也的脑袋竟找不出一字一词配得上这位美人。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
沈至行望着阿愿,似笑又伤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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