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雪自然懒得计较,反而心念一动,笑得百媚从生,回头顺着话问道:“佛修大人,你觉得方才是我放肆了吗?”
妄时拨动了一下珠串,面色与平常无异,轻声回道:“是贫僧逾矩。”
随着珠串拨动,三人脚下的石阶挪移平换,山道上云卷云舒,雾气散开时,三人都被挪到了竹屋中。
原先略显逼仄的竹屋瞬间扩大了数倍,变成了一间厅堂。
风长雪倒是懂了这个意思。
这座无名峰看样子并非是胥山的原生山,而是须弥芥子一类的法宝所化。
一屋一瓦,一山一石皆随妄时心念而动,像方才自己那样走,只要妄时不许,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下山的。
“佛修大人。”宫池簌将右手搭在左臂上,微微颔首行了一个礼节,“听闻昨夜禁地有异动,两位魔修欲拜入玄门,今日池簌才不请自来,叨扰了大人。”
宫池簌虽为一门之主,但十分年轻,说起话来笑齿含香,温柔婉约,一身鲛纱所制的裙摆颜色几近纯白,行走间带起衣袂波光粼粼,翩然若仙。
妄时点头,“贫僧借住在胥山本就是客,宫门主客气。”
一来二去的场面话听的人头疼。
风长雪抱臂,指节略有些不耐烦地轻敲着手肘。
无论是谁被半道被拎回来,都会有些不太舒爽的。
同被请过来的大柱注意到风长雪的气场有些低,生怕这位祖宗又口出些什么乱七八糟圆都圆不回来的话,连忙低声提醒道:“前辈,做戏做全套,演戏要能屈能伸,有信念感。”并投来鼓励的眼神。
“玄门广纳弟子,素来不看出生一视同仁。闻芙蓉姑娘和大柱公子有改邪向善之心,我十分宽慰。”宫池簌温温柔柔地抬手,身后弟子端上两盏玉盘。
里头放着两件玄门弟子服和两张玉牌。
好巧不巧,端盘的便是先前那名出言呵斥的年长弟子,“两位既然有正道之心,言行举止也需得体些。”
说完目光还特地落在了风长雪过于袒露的前襟上,似是提点。
在玄门中,尚未分配门派的弟子服都是统一的浅灰色棉布。
窄袖束腰,十分利索,这倒符合风长雪的品味。
但此时她心情不大好,便十分有信念感地蹙起了眉,“样式老旧,布料粗糙,倒不如大人身上这件僧袍好看,摸着也不如这般舒服……”
风长雪说着就要上手,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清音震了回来。
瑶光宫素来善修音律。
风长雪看着手背的浅浅红痕,倒也不恼,给了眼色。
大柱心里神会。
自早上经锁喉一事,他已然克服了心理障碍。
何况这位宫门主皓齿娥眉 ,言语温婉,看起来实在是比风长雪这位前辈有安全感多了!
他向前一步,当即豪言道:“我自幼痴迷音律,并立下誓言,此生一定要拜入宫门主门下研习道法!今日得见宫门主果然翩然如谪仙下凡……”
他还未说完,宫池簌身后便有一名长相可爱的圆脸弟子“噗嗤”笑出了声,“你这呆瓜,可晓得我们门派的名字?”
大柱:“瑶……瑶光宫?”
小弟子继续道:“魔宗都像你这么呆吗,我们瑶光宫修的是天女九音,自然是只招女弟子。”
“宫沫,不可无礼,你留下来同两位客人好好说清原委。”宫池簌训斥了一句弟子,转而朝妄时颔首,柔声道,“佛修大人,仙首托我来请,不知可否方便与池簌同上睥睨峰?”
虽说玄门素来与风长雪不睦,但深究起来,瑶光宫同她倒是颇有渊源。
数百年前,瑶光宫出过一位圣女。当时五洲出现了一种大疫,患疫者初期无恙,发病则神智痴狂,全身溃烂。
典籍中,应当还记载着那段故事,圣女献身取道将一身修为散尽找到了疫源,最后……是应道飞升还是消香玉陨了来着?
玄门的故事传说,总是爱夸大其词,风长雪记不大清了。
不过,这名留下来的小弟子宫沫根骨样貌都不错,方才的宫门主也算是有些许仙门之姿,不算辱没了门楣。
“你……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宫沫几经隐忍,待宫主和妄时都走了之后,终于还是红着耳根凶狠地朝风长雪道。
她来之前宫主特地交代,不要当着佛子的面与两位魔修起冲突,只管把东西和话送到了就是。
但是这个魔修好不正经,穿着暴露,而且从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这般……这般……她从未下山,污言秽语的词汇量很是贫乏,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一个“这般不知廉耻”来。
风长雪有些好笑地看着宫沫,见这小孩儿凶完人,自己的耳根倒是先红了起来。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在大多数情况下,风长雪对好看的事物和人都有着显著的耐心。本着送上门来的晚辈不欺负白不欺负的原则,风长雪笑吟吟道:“你不看我怎么晓得我在看你?”
又赶在对方开口前,换上了一副喟叹的语气,“国色牡丹尚且开花待赏,小仙女好凶,好看也不许让人多看一眼。”
玄门中人向来含蓄,宫沫觉得自己一拳打在软棉花上,反倒还头回让人比作牡丹,称作小仙女,一下子就由耳根红到了脸颊,“你不要无礼,眼睛长在你身上,你……你爱看看就是了……”
宫沫将玉盘的小木牌取出,正色道:“听闻二位被佛修大人感化,但胥山毕竟乃玄门重地,留不得魔教中人,你们若想留下来,需得像寻常弟子一般经过考验。这是初级弟子服和入门试炼的铭牌……”
“好啊。”风长雪眉梢轻挑,爽快地拎起了小木牌。
宫沫愣了一会儿。
出门前宫主和几位长老还说,若是对方推辞,自己要如何如何,若是对方拒绝,自己又要如何如何。
看风长雪答应得这般爽快,甚至是有些欣喜,反倒是让宫沫将一大堆词句噎了回去,进而又生出些担忧来。
如今天下魔盛玄衰,稍有仙根的凡人都不远千里来南洲寻求庇护,挤破了头都想拜入玄门,好能学些驱魔的皮毛法术自保。
于是就有这么一个三年一次的入门试炼,试炼场里分割出了不同幻境,一般而言幻境不会太危险,意在筛选出一些有慧根的弟子。
这么个空白的玉牌就是一个试炼名额,一个可能进入玄门的机会,放在南洲城里可卖百金。
但是这两名魔修分配的地点……
风长雪转动着手中的木牌,空中浮出四个字——长春裂谷。
胥山十三峰是对胥山山脉的笼统的称呼,实际山整个胥山山脉延绵千里,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南洲。
其中最靠北的那一座孤山就是风长雪所埋的禁地,长乐山。长乐山再往北三十里是魔宗的地盘。
而长春裂谷则是在相反的方向,南洲最南端的深谷之中,虽然不是禁地,但林深雾障,毒物众多,就连修士都不怎么会去。
这样想着,宫沫从储物戒里又摸出个小瓷瓶,啪的一声掷在桌子上,“裂谷里蛇蝎虫蚁多,毒瘴容易产生幻觉,还有,要是遇到危险了玉牌别离身,可以求救的。反正……反正别说我没提醒你。”
交代好了事情,宫沫下了山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担心一个初次见面,又好生无礼的魔修妖女?
与此同时,风长雪心情不错。
她背着手,重新朝山下走去,山道之上浓雾弥漫,不见去途,她摇了摇手中的玉牌,朝着虚空清了清嗓子。
“佛修大人。”
“妄时大师。”
“要事在身,劳烦开山放行,行个方便。”
*
与此同时,睥睨峰议事堂。
除了仙首无尘尊外,其余人均面露难色,心有担忧。
“昨夜他们出现的地方委实蹊跷。”
“魔宗下有四十八部,涵盖妖族魔宗人族。玄门如今本就青黄不接,能聚金丹的弟子不足十一。”
“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心怀不轨故意闯入禁地……”
妄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分了一下神,望向窗外。
一旁的小童子就在这个分神的瞬间,脆生生开了口:“我家大人可以作保。”
——众人听言顿时静默,原本吵闹的议事堂落针可闻。
仙首无尘尊端着胖胖的身子清咳了几声,“这……小步尘啊,不要乱说话。”
忽然间,议事堂内金光一闪,原本的小童子消失不见,妄时腰间多了一把漆黑陌刀。
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别的,妄时极淡的笑了一下,“步尘既是贫僧的刀童,所言为贫僧心意。”
众人无声之中,都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人,大人,我错啦。”下山途中,陌刀又化成了小童子模样,“我当时就是……我就是……”
他提着小短腿亦步亦趋,没注意妄时停了下来,一头撞在腿上险些摔了个跟斗。
山道上,宫池簌一身轻纱法衣,如同云中仙子,已然等候多时。
“宫门主。”
“大人。”宫池簌行了礼,“池簌代玄门谢过大人。”
妄时回礼:“胥山本为贫僧故里,仙首与家师亦有旧谊,宫门主无需介怀。”
“大人总是这样。”宫池簌款款一笑,眉间带着些许歉意羞赧,“大人本已出家,因这些许尘缘,有劳大人屡下灵山入世。”
妄时还没说话,只听见灵识之中传来一道声音,尾音轻轻,在山中几经回声而显得威胁不足散漫有余:
佛修大人,你再不给我把山门打开,我可就硬闯了啊。
步尘(自信):关键时刻害得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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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春裂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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