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究竟为何要如此?为何会如此?
满天繁星闪耀,掩藏着亘古宏大幽微的秘密。
陈由己翻来覆去睡不着。
与星空对望,她蓦地想起玄真唇角的酒液,与星星一样,它们都晶亮、不知所云。
随之,一些画面、一种触感、一份气味,许许多多都如车水马龙一般连绵不绝。
她失去炁时候的金刚不坏,她受伤之后粗糙的僧祇支,香甜的蜂蜜粽子……
陈由己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心想,这些小恩小惠,煦煦孑孑,笼络人心的手段不应该记挂。
抬起头,这满天的星光也是刺目,越看越不能让人顺眼。
明明是这样想着,陈由己却又不由地想起了凉州客栈中,面对董丙娘的指控和众人的追问,玄真让他们暂且先回去;又想起他说,无论她是血月宗的右护法,或者不是,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说,只要有他在,他会保她性命无虞;他学了以炁治伤;他说要在回苏州之前折去庐州找个名医帮她瞧瞧……
可是他不让她找梁含华报仇,他明明知道她吃了亏,还不让她报仇;他还……
他还怎么了呢?
他其实也没对她如何。他本就是不能眼见别人死在他面前的,当然不可能任她杀人。知道她气不顺,还任她出气。
对!他还说“入乡随俗”,那个僧人说女人不能接近舍利子的时候,他要她“入乡随俗”!
陈由己想起,便觉生气。
可是,她为何生气呢?
现在回想起那个不让她接近舍利子的僧人,她只觉那个僧人无知,说出这样的话,是他折了明法寺的面子。她的心中有些不屑,可是也无多少波澜。
那为什么?玄真只是没有无条件地偏向她,只是息事宁人,她便会生气呢?她心中的焦灼与烦躁究竟从何而来呢?为什么,当她听到玄真前两日轻易的承诺时,她既怒且悲呢?为什么,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她从他手里拿过了史家的玉佩呢?为什么,她非得像个登徒子似的调戏他,看他红了耳尖?为什么,当他真的失落、真的犯了戒,她也感到不安?为什么,她时常感到心中酸涩而怀念?
没有月亮的夜里,无尽的苍穹之下她困在一件件细锁、微不足道的小事中,组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星斗摇动,无声嘲讽。
却在某一瞬间,这天空是朝她眨了眨眼睛么?
忽地,亘古宏大幽微的秘密被揭晓。
她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因为,相思总恼人。
她生气而焦躁,是因繁星高悬却闪烁,慷慨却吝啬,予她光亮却普照众人。
他一心向佛,她靠得近些,他都要闪躲;等到了苏州,他回昭护寺,她或者去昭护寺寻仇,或者抛了仇怨,自己过安生日子,总不会……不会能在一起。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阿兰,我该怎么办呢?
陈由己想要拿了见芳洲,去问问它,即便它不能给她答案。
然而,她忽地想到,这见芳洲中也已有了许多他的影子,他不久之前还答应每日会炼见芳洲的器魂。
陈由己重新躺下,心中酸胀而难过,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闭上眼睛,听得林间风声烦乱,总不止歇。
听了一夜。
第二日,阴天,陈由己半梦半醒的时候脑中还全围绕着这事儿。
或许是近来养成了习惯,早晨醒过来便不再赖了,她坐起来,心道:“今日便要拿出个章程。决不能再浸淫于此事之中了、不能再想这些了,否则……”
否则就如何,还没有个结论,陈由己便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声音不阴不阳,于陈由己却熟悉无比——
“你醒了?我的右护法。”
是吞月君。
陈由己一愣,没来得及细想,见风使舵地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回过头惊喜道:“宗主!宗主您没事便好!”说着,很快站起身来,笑如春花,“那日宗主不在,血月宗被这些个宵小鼠辈偷袭,我至今一直忧心宗主安危,眼下看到宗主没事,我便放心了。”
看着宗主似笑非笑、半阴半阳的神色,陈由己直觉宗主或许已经知道些事儿了,然而要她自己承认那无异于自寻死路,绝无可能,陈由己只得继续糊弄,谄媚道:“既然宗主在此,那么重建血月宗想来也是计日可待了。”
吞月君嘴角一个嘲讽的笑:“我的右护法,你想重建血月宗?”
陈由己心中一跳,却是保持镇定,面上做出些不解神色:“那是自然,我从小便在血月宗,宗主又这样器重、栽培我,血月宗与我而言便是家、是归处,血月宗被破,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盼着宗主平安无事,快快重建血月宗才是。”
“既然想重建血月宗,又何必引了六大仙门来攻入血月宗?”
平地惊雷。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闻此言,陈由己面上终于有些挂不住笑容。她想,宗主或者还未确定,只是诈她一诈也未可知。陈由己面上的笑容拐了一个弯儿,又歪歪斜斜地回来:“宗主什么意思?”
“听月堂反了的假消息、周苍旻那黄口小儿,是我说,还是你自己说!”吞月君的脸色忽地狠戾,声音也尖锐起来。
吞月君本就是浓墨重彩、黑白分明的长相,一头乌发披散,苍白的面皮上,眼尾、嘴角、鼻尖各处都是尖锐。若是神色沉静,便是雌雄莫辨的美人,可是神色一旦狰狞,便有了厉鬼之相。
方才吞月君点破陈由己所作所为之时,陈由己已被吓了一跳。眼下再见宗主的样子,反倒是沉静下来了。陈由己反反复复地熟悉了那么多年,又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她当初杀了章辛、引了六大仙门之人攻入血月宗,既然这些事都已成了,她也不亏了。
于是,陈由己便只是置之度外地去思考了。
今日还能活么?还是会死在此地呢?昨日她离玄真二人已经很远,二人眼下出发了么?若是她释炁,能感知到她的炁么?又是要靠他来救么?
陈由己撤下笑容,没什么表情了,显得有些冷淡,她道:“宗主想要让说什么。”
“好,”吞月君突然笑了,“你很好。”
话音刚落,一条炁犬便咬住了陈由己悄悄游走的银蛛丝。
吞月君道:“在这样的关头,你还想操纵银蛛丝取我性命,好,实在是好得很!”他冷笑起来,“只是不自量力!”
陈由己哼笑了一声:“当初宗主不就是觉着我不自量力才留着我性命的么?”
“哈哈,好,”吞月君仰头笑道,“看来你明白得很,当初我就是看上你的不自量力!”
“抓住一切机会,不也是宗主教我的么?”
吞月君头发被风吹起:“这一点你可以说是学得最好的,所以你境界虽不高,却能成为血月宗右护法。”
他笑起来,没了嘲讽之色:“如今你与我在这里周旋,又想找到什么机会呢?”说完,吞月君魂魄之炁波动。
一只炁虎凭空而生。
陈由己释出一阵炁浪。
炁浪是将魂魄之炁恣意释出,并不集中于某处,若是魂魄之炁充盈丰沛,则炁浪威力巨大,亦能令人难以抵挡,然而陈由己于修炁之上天赋一般,魂魄之炁也算不得丰沛。
更何况,此时她并未释出全部魂魄之炁,这炁浪自然无法造成多大伤害,只是稍稍阻遏了炁虎。
炁浪一停,炁虎再次上前。
陈由己抽出匕首迎战。
其实,此时的匕首与先前已有所不同,因为陈由己在匕首之上涂抹了遣炁散。
此法是受了史怀瑜的启发,史怀瑜血进了人体便可遣散人的炁,想来,若是遣炁散并非由服用入体,而直接由血液入体效果会更好,或许会有史怀瑜血液的效用。
陈由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试验,可是此刻,她仍庆幸之前的灵光一现,并付诸行动。否则,若是按照常规,她绝不可能是吞月君的对手。而眼下,若是能用匕首伤了宗主,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炁虎一时间没有贸然上前,陈由己便想要抓住机会再拖些时间:“宗主,我当初只是想杀了章辛,本无意对血月宗做什么,若是宗主能再给我个机会……”
话未说完,便被炁虎的一声咆哮冲散。
只见炁虎很快便近到眼前。
陈由己侧身一闪,不与炁虎周旋,直冲吞月君。
吞月君站在原地,不动不言。
稍接近吞月君,横里忽然冲出一只炁犬,一下咬上陈由己小腿。
陈由己未能防备,扑倒在地。
这是……方才咬住她银蛛丝的炁犬。
她维持摔倒的姿势,只抬起脸来看向吞月君,她忍了痛,做出自信镇定的模样,道:“宗主不想重建血月宗么?宗主虽然境界高深,然而重建血月宗毕竟诸事繁杂,还是需得有人为宗主办些事情。”
炁虎按踏上她的背部,陈由己呼吸不畅。然而,炁虎似乎并不想直接咬断她的脖颈。
吞月君笑:“你这样垂死仍挣扎的样子,我很喜欢。”
说着,吞月君缓步向陈由己走来,他似是而非地笑着,摇头:“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陈由己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吞月君下一句道:“那便让我亲手送你上路吧。”
陈由己看着吞月君,心中想,既然炁犬咬上了她的小腿,那么……
她重新操纵起银蛛丝。
“你的把戏在我面前无所遁形,你操纵银蛛丝还有意义么?”
登时,陈由己感到银蛛丝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见有一炁蛇与银蛛丝互相交缠,不知是谁拖住了谁。
吞月君来到陈由己跟前,炁虎感知到了吞月君的命令,移开前爪。
此间没有间隙,吞月君不知何时,掌中已凝出了炁刀,贯穿陈由己整个胸腔。
陈由己顿时失了气力,须臾后才感到疼痛非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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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13-1 此心通明分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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