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由己关于这事儿想了很多,可终是要向玄真求证的。
照泉与他们同行,陈由己也一直没找着机会开口议论。玄真倒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神色也如常,言行也如常。
终于到了日落时分,陈由己悄声地和玄真说:“法师,我有事想问你,不知照泉入睡之后,法师可否拨些时间给我。”
玄真也看了一眼去拿帐篷的照泉,道:“好。”
入夜,照泉早早就打了哈欠,陈由己心道,照泉倒是配合,大约也是今日走了许多路,累了。她道:“困了就早些去睡觉,明日也要早起呢。”
照泉看着玄真,又打了哈欠,问:“师伯,我今日能早些睡么?”
玄真从面前佛经上抬起目光,道:“可以,困了便去睡吧。”
“嗯,那我先去睡了,师伯,你也早些来睡。”
“好。”
陈由己留心听着帐篷内的声音,很快,有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出现,间或掺杂着小呼噜声。
陈由己起了身,到玄真身旁,起了个兴:“法师在看佛经呢,就借着月亮么?看得清么?”
“尚可,今夜月光透亮,能看得清。”
陈由己道:“上回我们是在哪里,也是这样通明的夜里,那晚上法师还与我讲了释迦牟尼佛的故事呢。”
玄真大约也是不知道陈由己究竟想说什么,便不说话,只等了陈由己说。
陈由己道:“那回法师说,世间的恶人作恶,都是因为无明无知,今时今日法师还是这样觉得吗?”
“当日,施主说不惩恶便是纵恶,贫僧也细想过施主的话,然而贫僧仍觉若是愿意放下屠刀,生了向善之心,便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仍是不愿悔改,杀气太重,那为了不造更多杀业,或许如施主所说,应当两害相权取其轻。”
一时间未听得陈由己说话,玄真轻声问了句:“施主如今怎样想?”
“我……我不知道。”陈由己道,“……法师觉着我是血月宗右护法么?”
沉默片刻,玄真道:“是。贫僧认为施主便是血月宗右护法,施主是吗?”
“是,我是。”陈由己很快回答,之后又道,“……那法师今日是妄言了。”
“是。”
陈由己心绪复杂难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玄真又开口:“贫僧儿时曾听闻一个故事,具体出处已不可考,或许只是民间故事,是贫僧出家前,贫僧的母亲告诉贫僧的。”
“法师也与我讲讲吧。”
“好,故事是关于禅师与盗贼的。”
玄真也不多话,直接讲道:“一日,有盗贼忽然闯入一寺庙禅堂,禅师知晓,无论众人反抗抑或是顺从,盗贼都可能在成事之后杀人灭口。于是禅师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盗贼头目闻声,便厉声问禅师缘由,禅师道:‘我笑你们只顾眼前,却不知真正值钱的东西在哪里。’在盗贼追问之下,禅师又道:‘眼前不过一些铜像,寺庙后院的井边却是有历代传下的黄金。’
“盗贼听了此事,自然去后院挖掘,禅师便趁此机会示意众弟子从侧门逃离。当盗贼在后院井边挖掘却一无所获之后,他们重又回到禅堂,然而此时禅堂中已空无一人。”
“法师是说戒律并非枯死教条,若是为了更大、更重要的事情,戒律便也是可以破的?”
“正是如此。《妙法莲华经》还有如是譬喻:“有一大长者其财富无量,然而所住堂阁朽故,一日其屋周围,在同一时间竟欻然起火。其房屋之内,僮仆众多,诸子亦在火宅之内,耽湎嬉戏,无知无觉。
“而此宅屋偏偏仅有一狭门,若是火势大起,恐难以出,于是大长者便与诸子道:‘汝等所可玩好,稀有难得,汝若不取,后必忧悔。如此种种羊车、鹿车、牛车,今在门外,可以游戏。汝等于此火宅,宜速出来,随汝所欲,皆当与汝。’是说他的孩子们在起火的屋中玩乐,为引得孩童出屋,大长者便对孩童说屋外有华美稀有之物,如此,诸子便安全出得火宅之外。
“本师释迦牟尼佛问舍利弗,此大长者以玩好之物引其诸子出火宅,是否算是虚妄欺骗。舍利弗道,即便在诸子出了火宅之后,大长者不给他们最小的车马等玩好之物,也不算使妄言欺骗,因为大长者本就是为方便权宜之策使诸子出离火宅,保全其性命便可算得给予他们玩好之物。”
陈由己沉默了片刻,道:“然而这值得吗?法师既然知道我是血月宗右护法,也知道我做过不少坏事,就像那周巡说的,那周仲原也没惹我,我还是杀了他,只是为了把刀砍在仙门自己身上,好让他们能及早剿了血月宗,还有……”还有那个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那或许是第一个因她而死的孩子。
玄真道:“佛家本就愿众生皆能成佛,也信众生皆能成佛,若施主真心忏悔,放下屠刀,今后广施善行,非但自己得到度化,还能助得他人也未可知。若是施主不嫌,不妨再听贫僧讲个故事。”
“我自然是洗耳恭听。”
玄真双手合十,道:“《阿含经》中有记载一杀人魔名为鸯掘摩罗,其先为邪师所误导,邪师告知他要杀一千人,并将其手指串成指链,如此便能获得秘法。鸯掘摩罗被此言蛊惑,开始杀人,直至杀了九百九十九人,甚至他欲将他母亲当做第一千人,然而他终遇本师释迦牟尼佛,被释迦牟尼佛感召度化,并收为弟子成为比丘,最终鸯掘摩罗于本师释迦牟尼佛座下证得阿罗汉果,断除欲本、熄灭诸念、断尽一切结使、具四谛智。”
“故而施主不必妄自菲薄。”玄真道。
陈由己沉默良久,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终于,她道:“法师,你说你母亲在你出家之前,会给你讲故事,你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关于儿时之事,贫僧所能记得的并不多。贫僧在五岁之时便入了昭护寺,故而俗世中事无法与施主多言了。”
“那法师还记得那个阐释和盗贼的故事,可见法师是天选的潜心佛教、弘扬佛法之人了。”陈由己没有恶意地笑笑。
“施主言过了,扬佛法、渡世人确是贫僧所愿,只可惜贫僧慧根不深。”
“法师也不要妄自菲薄。”陈由己道,“那法师的父母为何送法师入了佛门呢?”
“贫僧亦不知,许是家贫难以为继。”
陈由己点点头。
沉默片刻,陈由己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对了,入了佛门是不是就要斩断俗世尘缘,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和法师说过去的事情,会勾起法师的思乡情,扰了清净心?”
“无妨。”玄真道。
他说“无妨”,而不是“并非如此“,或许他们是该斩断尘缘,不提俗世之事的。
要修清净心,便不能有挂碍,美食、乐舞、舒适之所、七情六欲、所爱所欲的、所憎所恶的,所有的一切都要断个干净,这样清净是清净了,可是还有什么意思么?
她记得玄真说过,佛家所做的一切,似乎其根本目的便是为了度化众人,终结一切苦痛。
可若是为了不感知苦痛,而拒斥所有好东西、要断了所有感情,这难道不是一种因噎废食么?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她忘了曾在哪里见到的这话,此时却觉得,尝肥美的鱼,饮清冽的酒,这样不好么?
过去她不能在乱世中自保,可是如今她修了炁,不再怕山林野兽,那她便可以找一块临溪的无人之地,自己种些谷物,甚至养几只鸡,便能自给自足。若是附近有村庄,她或许还可以为村里的人做些什么事情,毕竟她修过炁。这样的话,村里的人或许会送她一些吃食。还有,像玄真说的,广行善事……
种地不容易,她父母便是农人,她知道辛苦得很,然而她可以像没有过去一样,心头或许是轻松的。
这样的念头一升,她竟有些向往起来。
两人已沉默了有一些时间,陈由己不知道玄真在想什么。是在默诵经文,还是在思索今日之事?
人心隔肚皮,又复杂得很,谁也不能把谁全然地看透了。
若是想要知道他人所想,要看他如何行,也要听他如何说。可是,这也是不能将人心全然看透的。
此刻,陈由己倒是想将玄真的心看个清楚,却又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忐忑。
只见玄真拨动的念珠停了,睁开眼,向陈由己做一合十礼:“施主可还有事要说?”
陈由己心开始砰砰跳起来,不知该不该说,又不知自己说不说得出口。
见陈由己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玄真道:“施主若是有话要说,那便讲说无妨。”
陈由己一时有些心虚,打起了退堂鼓,嘴上却道:“既然法师让我说,那我便直言不讳了,只是法师听后不能生气,得和过去那样对我,不能从此疏离了我。”
玄真似是犹疑一瞬:“施主不如先说,贫僧方可裁夺。”
许是陈由己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此事显得关系重大。
陈由己吸了一口气:“法师,实话与你说,我发现,”心越跳越快,简直让有些她胸闷气短,快说不出一句长话,“我喜欢上法师了。”
看着玄真有些呆愣地看着她,不等玄真有所反应,陈由己又补充:“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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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17-3 妄言犯戒分第十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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