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三人收拾行装,朝汴州净业寺去。
到乾州城门处,便遇到积流阁诸人,梁含华也在其中。
积流阁见到了玄真三人,便走上前来,其中一人作揖对玄真道:“玄真大师。”
玄真做合十还礼,也唤了他一声:“周巡施主。”
抬头间却看周巡眼中戾色,他不废话,直入正题:“我听闻玄真大师说,当日那想杀了含华的女人与大师是一道的。”说着,以眼神示意梁含华。
梁含华请点头。
周巡又转向玄真道:“大师,我听含华说,那女人用的武器是匕首和银蛛丝。江湖上用银蛛丝的可不算常见,据我所知,最有名的便是那血月宗的右护法。”
玄真道:“确如施主所说。不瞒施主,与贫僧一道的这位陈施主确实在血月宗待过一段时间,然而在六大仙门攻破血月城的那日,便是这位施主在地牢失火时向贫僧等求救,并引贫僧一等进入地牢,这才及时施救,令地牢之中无一人殒命。”
周巡问:“这么说,她是血月宗人?”
“如施主所说,”玄真道,“然而陈施主已经弃恶从善,不知各位施主能否抬手放过?”
周巡沉吟片刻,终是道:“大师想她弃恶从善,或许也不过是受她蒙蔽罢了,大师所见的她的善举不过权宜之下的矫饰。”
“施主,贫僧与陈施主相处已有一些时日,知晓陈施主心中仍有善念,她亦说日后会谨慎、宽和行事;何况她当初亦是被人掳掠才不得已入了血月宗,乃是身不由己。”
周巡又沉吟片刻:“法师慈悲之心我固然理解,然而她是血月宗右护法,杀人如麻、满口谎话。若是放过了她,无异于放虎归山。”
未等玄真开口,陈由己问:“你怎么说我是血月宗右护法?我只是迫于无奈进了血月宗,入了血月宗也不过是做个地牢的看守,不杀人,平常呢,遇到上头派了事儿能敷衍则敷衍,只是苟全性命罢了,怎么就成了血月宗右护法?我用银蛛丝呢,也只是看到有人用银蛛丝,觉着好用,便也就用了银蛛丝。”
周巡瞧着陈由己,狠狠道:“我和大师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陈由己挑眉笑一声:“周仙师这是要堵了我的嘴?莫不是在怕什么吧?难道说,于周仙师而言,我是不是血月宗右护法根本不重要,周仙师不过是来找我麻烦的?”说到这里,陈由己轻轻以手指摩挲下颌,“若我是血月宗右护法,那周仙师待将我如何?”
周巡面色不快,显然是不屑与陈由己费口舌。
陈由己便自问自答:“周仙师怕是要杀了我,名之曰‘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这究竟真是为了百姓、大公无私,还是因我与梁含华有些龃龉,所以周仙师要拿我泄私愤呢?”
周巡皱眉,脸色难看,向玄真道:“大师,你说此女子有善心?”
“陈施主言语确实锋利些,容易伤人,然而她曾救血月城下地牢中人是真,与贫僧同行时曾护照泉亦是真,与贫僧言说今后修心行善还是真。其实,善心乃是人人有之,人人亦有成佛之潜性,法藏比丘曾发愿一切众生终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愿效此愿之十一,贫僧既与陈施主有缘,也望助她修正道。”
周巡不言,似有发作之意,然而很快平息了怒火,面上甚至带了些笑,拱手道:“法师虽想宽恕此人,然而若她真是血月宗右护法,六大仙门之人,恐怕无人能同意。”
“如今还无法确认陈施主便是血月宗右护法。”
“法师与此女子同行一路,难道路上便没有些怀疑?”
陈由己也用余光望向了玄真,知道他对她有过怀疑,此时若是说没有,是妄言犯戒了。
于是她很快便接过话道:“佛教戒律不可无根疑谤于他人。你觉着我可疑,或者你得让我可疑,要将黑锅扣在我背上,那你便要将我桩桩件件都描述得可疑了。”
周巡冷笑一声:“方才姑娘还说我要堵了你的嘴,你也是要堵了玄真大师的嘴?我是在问玄真大师。”
说完,他看向了玄真,缓慢而清晰道:“玄真大师,你一路上难道不曾觉着,这女子可疑过?”
玄真垂眸,一时不答。
周巡又道:“法师不答,是默认了。看来这女子确实可疑。”
又朝身后道:“把她拿下。”
玄真越过陈由己而出,向周巡道:“施主不可。”还是过去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
周巡压眉:“法师要包庇她?”
“施主还未确认,便要拿下陈施主,怕是不妥。”
“宁可错抓,不可放过。这女子本就出自血月宗,来路不明,出手狠辣,行事可疑,自然应该是要押下去好好审一番,才能辨明。”
陈由己道:“你眼下说是审一番,可真到你手里,那不死也要残,况且我又曾经和梁含华二人有过不愉,你怕是要趁此机会公报私仇。”
玄真道:“两位施主,梁施主与陈施主之事已了了,血月宗也已经覆灭,何须苦苦执着于昨日之事。”
“玄真大师分明怀疑怀疑此人是血月宗右护法,却还要放过她了?”
玄真未言。
周巡又道:“虽说玄真大师在此事中对积流阁多有帮助,然而玄真大师不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陈由己不禁道:“你是在教玄真大师做事?”
周巡只轻蔑看了陈由己一眼,便对玄真道:“若是因此人与五大仙门有了嫌隙,大师怎么回去面对昭护寺大师的师父?”
玄真仍是一如以往的模样,似是无悲无喜、无嗔无欲:“此事不劳周施主操心。”
周巡半对着身后,轻哼了一声:“积流阁人遭此重创,是人人可欺了。”又回头和玄真道:“玄真大师,我再问你一遍,玄真大师明知此人可能是右护法,却铁了心要阻挠我们?”
玄真双手合十,道:“施主道积流阁人是‘人人可欺’了,贫僧却以为,是周施主仗势欺人了。如今还无法确认陈施主究竟是否为血月宗右护法,自然不该随意抓人,此其一;贫僧曾答应陈施主护送她去苏州,贫僧自然应当守诺,此其二;众人误入歧途皆因无明所致,佛家慈悲为怀,贫僧只愿度化世人,使世人破无明、得善果,若陈施主能弃恶从善,从此广行善事,贫僧也会助其一臂之力,此其三。”
周巡的魂魄之炁一阵波动,五官虬结,眼中显出一些杀意。
陈由己也默默将手按上腰间匕首。
此时,梁含华按住周巡手臂,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有玄真大师从中调停,积流阁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着,他做一长揖,“玄真大师被我们这样一耽搁,怕是启程要晚了,那我们便不好再打搅玄真大师了。这是我与玄真大师三人准备的物品,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也是对大师近日不辞辛劳帮忙的谢意,还请大师不要推辞。”
眼看着梁含华拿出一个小匣子,陈由己心道:“这人调转枪头倒是快得很,果然如她先前所想,是个两面三刀的角色。”
然而陈由己却没有说话,她听玄真回道:“施主不必客气,于贫僧而言,难得之货与路边顽石尘土无异。”是没有接下匣子。
陈由己道:“时候实在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法师。”
陈由己被这行人一打岔,心中不是很痛快,起了一瞬的杀意,然而昨夜与玄真保证,斟酌了之后觉着人家这虽然是想要她性命的样子,玄真终究还是为她作保了,她也就不想没事找事了,赶紧走了算了。
她未料,她好容易大度一回,那周巡却是没眼色的,他道:“我还是想问玄真大师一句,凭大师对这女子的观察,她是不是血月宗右护法?”
梁含华只低低唤了一声“□□主”,制止意味明显,显然是不想积流阁与昭护寺交恶。
周巡道:“事到如今,我和大师实话实说。既然大师知我姓名,也应当知道我乃是周家人,前些时日被血月宗杀害的仲原唤我一声二叔。”
陈由己此刻难免有些心虚,只安静听着那周巡道:“周家一直在追查仲原的死因,初始时我们都以为此事乃是血月宗左护法所为,然而近来,我们请了溯炁大能来,才推断在仲原尸身之中或许有血月宗右护法的炁。或许是血月宗右护法‘恶蛛’下的毒手。”
“仲原只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即便行事有些不知深浅,但也从未招惹过血月宗,不知‘恶蛛’为何对他下此毒手。周家人誓要天涯海角地搜索‘恶蛛’,将其诛杀。”
“我并非故意与玄真大师过不去,然而此事于周家而言重要非常,若大师觉得此女子是血月宗右护法,便将她留下,她手上血债累累,不是大师该护的人。”
话说到此处,陈由己心知周巡把话说到这里,她今日或许就要和玄真、照泉二人分别了也未可知。
心中倒是有星点的留恋,却无恐惧,也无惊慌,反倒是觉着终于来了。她也不欲再做辩解。
她还有什么求的呢?她想见到的已经都见到了,值了。
她以前既然说“血债血偿”,这话到她自己身上也该适用,她在血月宗这么些年、做下这么些事,总是要还的。
她无谓地笑笑,只等了事态继续发展。
众人无言,也是在等玄真的回答。
片刻之后,却听得玄真道:“施主,据贫僧观察,陈施主境界不高,与贫僧平日对血月右护法的听闻并不相符,她应当并非众人口中的‘恶蛛’。”
陈由己大惊,心中不解。
绝无可能!玄真八成已经断定她是血月宗右护法!
陈由己面上不显,心中却骇然,直到上路都不曾想通。
话说到这个份上,积流阁也不好再勉强,若是继续不放,只怕积流阁和昭护寺,至少积流阁与玄真是真正交恶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梁含华说了两句客套话,便目送三人出城。
三人走后,周巡终是忍无可忍,也不顾玄真是否会察觉,他释出炁浪,将众人衣角掀起翻飞。
他恼恨道:“若是请了当时那个能溯炁本源的大师来便好了!究竟是与不是,一测便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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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17-2 妄言犯戒分第十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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