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游漂来的女人

昨夜积蓄的雾气还未散尽,飘荡在颂水村仅有一条长河河面,隔绝秦婶探究的目光,说道:“到此为止。”

只能看清眼前一小块区域并不影响她清衣服。

住河边帮她们家免去许多费用,唯一的不足是这条河据说上游流经雪山,一年四季流淌着冰冷刺骨的雪水,只有热天能来捡便宜洗衣服。

泡沫迅速荡漾开来,一波一波地向外推,把这件衣服草草清干净丢进桶里,她逃似的躲到上面两级台阶以躲避脚踝浸泡其中升起的寒意,扭腰捶腿。

平整的暮色起了褶皱,西隆起一块白东隆起一块红,细碎的金箔开始在河面翩飞,自上而下地,朝晖贯穿了迷蒙的水雾,长而亮的银白借此显出真身。

老天爷您可真晃眼睛。秦婶敬畏地低下头,目光从远处收回的过程中不经意间瞟向桥墩边。

两条直挺挺的半透明物体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乍一看像被灌水丢弃的气球,再定睛望去——淡淡的橘色卷边的外皮,最顶上各分出五根指头,分明是伸直了高举于水面的人手!

“哎哟哎哟哎哟——”

嗓子眼被堵住,腿脚瞬间就软了,要不是顾及下面是深水掉下去估计过不了几分钟就得跟人手主人做陪,她恐怕整个人直接瘫软跪地。

情急之下人反而触发僵直机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凄惨地叫嚷,寄希望于好心的过路人。

卫姨闻声而至,站在栏杆边就看见一双手随波摇曳,大惊失色。

这不是传说中的水鬼拉替身吗?!

心里犯嘀咕,她也不敢冒然下水:“秦婶子,你等我回去喊老卫帮忙,”:“别着急摔着了。”

见有活人,秦婶的恐惧顿时消散不少,又怕她离开,颤颤巍巍扶着栏杆往回走:“不用去,你在上头等我下,我马上上来。”

可怜两人互相搀扶着去叫其他村民。

常年祥和平静每个人按部就班生活的村子出现一具无主尸,消息轰动一时,处在农闲时节闲来无事的老年人打着“帮忙认尸”的借口,成群结队地看热闹。

不一会儿救援队伍就到了。

岸边三五成群地站着围观群众,伸长脖子看他们乘坐皮划艇去桥墩边用专门的捞网把人捞进船再送上岸。

青琼也在此列,嘴里咄咄称奇:“看衣服还是个年轻娃子,可惜了。”

长时间浸泡,年轻女人身体灌满了水,鼓鼓涨涨的几乎看不出人形,表皮被绷得开裂,运输过程中一直在溢出淡红液体,混合掉落的泥沙撒了一路,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以及挥之不去的死鱼腥臭。

“我在河边上都看完了,水打棒冲过来被桥墩子挡住,雾散开才有人发现。秦婶子受不了味道,跑得飞快,我倒还行。他们说下游捞出来那女生的背包了,老大老沉,估计是包掉进河,她伸手去捞。让我说,一个包能有多贵重,扔了就扔了呗,就不该下去捡——”

本该已经到校的孙女悠哉悠哉地从厨房钻出来,嘴里把新鲜出炉的小酥肉嚼得咔嚓响,举起的手还抓着一把。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她立即收声,眼睁睁看着斜扎马尾的丫头走到跟前,满脸诧异:“今儿周三,你爸没送你上学啊?”

“我爸不让我去!”理直气壮,仿佛特别想去学校一样。

建林没好气呛声:“说得什么话,当时他们要出门的时候那个还放在桥边,一时半会儿挪不走,建业着急上班就直接走了,上学也不差一天两天。”

安平桥在村子通往最近公路的必经路线上,想绕过它去镇子,得从后村出去穿过漫长的小路,既费时间又耗燃料,因此建业自动忽略其他备选项。

反应过来问了一句废话,琼青被怼得翻白眼,恼羞成怒打发孙女走。

银岁对老夫老妻的日常争吵习以为常,准备再去厨房补充点余粮带到二楼边玩边吃,脚迈到下院子到厨房门口的楼梯上。

身后的琼青忽然想起什么抬高音量喊:“少吃点儿,刚出锅火气大。”

“哦。”

计划取消,她看似悻悻然往回走,实则开心地跑上楼趴在窗户边继续偷听。

可惜一打断,琼青的分享欲顿时烟消云散,话题渐渐转为“陈老窖家搬坟的相关事宜”,耐着性子听了几耳朵无聊得直打哈欠,只好作罢。

当天下午,陈老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列队走进幽暗的竹林。

长久无人通过,竹子的生长根本没有挡不挡路的考量,密得他们几乎走两步蹲一下,否则能被竹竿当头一棒。

阳光见缝插针从空隙钻进,稀疏零落地种下白昼,走在其中不使劲抬头看天色都不知道现在几点。

黄□□袍的老者老神在在地左顾右盼,精挑细选出一个好位置停下。

陈酒罐作为长子铲第一铲土,其余家属依次上前挖坑,人多力量大,四四方方的坑很快成型。

随着棺木缓缓沉入地底,压在他膀子上的千斤重担越来越轻直至全然消失,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昂首挺胸地环视祖先人崭新的石头墓碑。

去医院没看出毛病来,另辟蹊径搞点风水玄学算求个心理安慰。

注意到神态变化,不信神佛的陈老窖心想:“能买亲爹心理健康,花出去的钱也不可惜了。”

走完繁琐的流程,眉头紧锁苦大仇深走进去的众人出来时个个面带轻松。

他们出来时老夫妻恰好坐在门口乘凉,陈酒罐特意从兜里掏出来包烟散出去:“真是谢谢你们了帮老陈家一个大忙。”

建林当即点燃一根,同他在烟雾缭绕中唠家常。

一旁的青琼放下手中的蒲扇,见不得老头子在大门口抽烟,尤其孙女还在家可能要出门,借口饭做好叫银岁下楼吃饭使陈酒罐识趣告退,又把他赶去小路上抽完再回来。

遭罪的成了银岁,听见奶奶喊吃饭,虽然奇怪这么早开饭仍然匆匆赶下楼,刚打开客厅却又被劝回去玩会儿,二丈摸不着头脑。

碍于附近有人家下葬时不做饭的忌讳,最后晚饭吃的反而比平日更晚。

“你妈临时有事加班,你爸又上晚班,今晚让你爷睡小书房你跟奶奶睡一楼。”

以前银岁跟老人睡在一起的时候,爷爷就睡得同个房间,但自从她搬出去爷爷搬回来,房间成了书房,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原先的小床上全是课外书。

愧于麻烦老人整理自己几年来乱斗乱放的东西,她摇头拒绝,然后独自在二楼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心心念念等一个人下班到家。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风过绿浪的响声,但根本没有刮风——稍微起风的话,贴墙生长的竹子会不停摇晃剐蹭凸出去的雨棚,银岁太熟悉刮风下雨的声音了。

更像有人在底下走,鞋底摩挲地面的杂草,冷不丁碰上斜伸的竹竿,走一步响一阵。

谁呢?

反正不会是爸妈,他们开车出的门肯定也开车回来,而且自家人怕有蛇从不往竹林进。

那个女的浑身湿透从河里爬上来了对不对?脸色惨白,眼睛浑浊,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蹭,她走到楼底下后将四肢并用从窗户爬进来找我——

幻想到这儿,恰好声音真的停下来,她鼓足勇气掀开被子望去,乌漆嘛黑的房间里一张白花花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

吓得叫不出声,视线也难以收回来,呆若木鸡地盯了许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才意识到白色物体只不过是昨晚母亲随手搭在窗台上的白短衫。

“自己吓自己。”银岁拍拍胸脯轻声自嘲。

不说还好,一说似乎真的惊动了底下什么存在,话音刚落,它又动起来。

它动她就完全不敢动,睁大眼睛连被子掉到肚子上都不敢捡起来遮眼睛。

终于,底下的人开始说话:“你们起来走一走。”沙哑苍老的男人拖长尾音,温声细语的像在苦口婆心劝说谁起来运动。

没隔几秒,同样的话用同样的音调再次响起,之后着了魔般反反复复地讲这句话。

“你们起来走一走。”

“你们起来走一走。”

······

直至远方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下夜班回家的继林也听见动静,站在入口处举起远光手电筒,把满手鲜血淋漓刨着土的陈酒罐照个正着。

“干啥子?!”

厉声暴喝划破夜空,琼青和建林被惊醒,草草穿好衣服往外跑,跟儿子一起目睹了他徒手刨自己祖先坟头。

反正刨自己的,两位老人放下心不紧不慢去他家报信,留下继林照看。

陈老窖匆忙赶到把丢人现眼的爹拉走,事情告一段落。

厨房亮起灯,继林点燃干草丢进灶膛引燃柴火,见披头散发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门口的女儿睁着亮汪汪的眼睛探头探脑往里瞅,以为她饿了:“吃面不?”

银岁摇摇脑袋,翘起的碎发跟着晃悠:“你们刚在外面干嘛?”

“抓疯子。”

原来是疯子,她彻底放心下来:“我还以为是早上那个女的。”

继林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啊,她下午就被搜救队抬走了,估计要不了多久都入土为安了,世上真有鬼啊僵尸啊那几千上万年地球的地都不够站。少东想西想,以后也别跟着你妈看那些电影。快回去睡觉,明天我可不给你请假。”

“我要吃面。”其实是害怕一个人睡觉,想留下有人陪。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银岁歪头咬了下筷子尖,又怕又忍不住好奇:“所以她到底长什么样儿?”

“一块肉而已,人死了都只是一块肉,跟你平日吃的其他肉比最特殊不过有头发,没啥好怕的。”

“疯子呢?”

埋头嗦面的男人抽空回答女儿:“疯子就是活人样啊。”

“我觉得好吓人。”叽里咕噜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做的事情也让人无法理解。

“那离他远点。我跟你奶奶他们商量过了,明天把东西都还回去让他们把坟迁出去,陈酒罐天天晚上过来刨也不是事儿。”

迁出去好。她大声赞同。

——“爸,爸,他又来了。”

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的继林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颗长头发的脑袋飘在床边,惊出一身冷汗,全然忘记刚才还满口无神无鬼论。

脑袋张开嘴,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爸,疯子在我窗户下面哭。”

原来是岁岁。

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鬼火冒。陈酒罐把人接回去不把人看好,把他那个亲爹放出来发疯扰民。

面色不虞地翻身起床,继林带女儿往隔壁的房间去。

进门没听见哭声,但他恼怒着,还是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冲底下压低嗓门骂,倚仗没看见人大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底下人身份,可谓口无遮拦。

“老不死的半夜不睡觉嚎丧呢,快滚!”

骂完收起愤怒的表情,好声好气道:“害怕了就去找奶奶睡,还怕不怕?”

“不怕了。”

“好,不怕就自己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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