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雨。
谢令璋望着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飘着冷冷的雨，心里也跟着沉了下来。白蔼山的灵气在雨天格外浓郁，竹舍外的防护阵法泛起淡淡光晕，将寒意隔绝在外。
谢檀放下手中的《基础符箓详解》，开口道：“阿辰，我看今天父亲是不会来了。我们先吃饭吧。”谢令璋闷闷地回道：“你怎么知道先生不会来白蔼山？万一他等会儿就到了呢？”
他一边盛着灵米饭，一边说：“都快午时了，要来早该来了。今天还下着雨……别等了，来吃饭。”谢令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好吧，阿檀哥哥，我们吃吧。记得给先生留一碗。”他应道：“知道，快来吧。早上你赖床，连饭都没吃。”
谢令璋默默吃着蕴含灵气的饭菜，没什么心情接谢檀那些零零碎碎的话题。
谢檀见他实在低落，便放轻声音劝道：“阿辰，要不你还是跟我回稷薿舅舅家住吧。”
谢令璋懂得他的意思。先生家在方定，却把他留在白蔼山这座灵气充沛的修炼福地，只是偶尔来看看。与其日日等着，做个没人陪的孩子，不如随谢檀去他舅舅那儿。
可他并不愿意于是说：“可舅舅是你的舅舅，不是我的呀。再说，我从没见过你舅舅，就这么跟你去稷薿，也不合适。”他清楚自己只是先生的养子，不是谢檀舅舅真正的外甥，又有什么资格去稷薿呢？
今年谢令璋七岁了，一直住在白蔼山，最远也只是随先生去金陵接过谢檀。白蔼山是他的家，他舍不得离开。先生是他心里最亲的人，就像他的父亲，他怎么能丢下他，去别的地方？
谢檀见他不愿，也不再勉强，只悄悄往他碗里夹了块灵兽肉。谢令璋低头一看，自己碗里堆得满满的，谢檀的碗里却只有青菜，心头一热，忍不住说：“阿檀哥哥，你对我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这世上除了先生，就是谢檀待他最好。谢檀只比他大一岁，却处处让着他、照顾他。谢令璋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
谢檀听他说“最喜欢他”，也不说话，只是咧开嘴，笑得明亮。
饭后，雨仍没有停。这样的天气，自然是练不成剑了。谢令璋便和谢檀并排坐在书案前，老老实实地练字。
先生对他们课业的要求极严，每日定要写足三大页字才算完。可谢令璋总是偷懒，只肯写两页，剩下那一页，便软磨硬泡地央求谢檀替他写。
谢檀耳根子软，终究是拗不过他，每次都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当然，谢令璋也不是全无表示，总会抢着替他磨墨，再说上许多甜甜的好话，哄得他心甘情愿。
一日三大页，对他们这样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实在不算轻松。先生固然严苛，可若与稷薿的那位周舅舅相比，谢令璋仍是情愿跟着先生，留在白蔼山。
好不容易将字写完，两人都累坏了。洗过手，便什么也不想做，一同瘫在屋角的竹榻上，动也不想动。
谢檀侧过身，忽然说：“阿辰，下次你若再来金陵接我，我定让舅舅多留一会儿，你也好见见他。你这般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谢令璋望着谢檀那双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谢檀的舅舅，自然也就是他的舅舅。他忍不住问：“你舅舅...生得什么模样？好相处么？”
“他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性情也温和，待我们小孩子极好，”谢檀想了想，轻声补充道，“就像我阿娘待我们一样好。”
谢檀的阿娘，是周儒意。谢令璋不唤她阿娘，只称她“仙师”。仙师待他极好，先生不在时，她常会来白蔼山陪伴他们。在谢令璋心里，她早已如同母亲一般。若舅舅也像仙师那般好，想必...也会疼他的吧。
时间过得很快，天光渐暗，先生终究是没有回来。他今日果然不会来了。
谢令璋和谢檀匆匆吃过晚饭，便去沐浴。谢令璋从不与谢檀一同洗，虽说年纪尚小，心里却已模模糊糊地懂得了害羞。在这般阴冷的天气里，他最爱泡在屋后的温泉池子中。那暖融融的水流包裹周身，就像先生的怀抱，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谢令璋哼着先生哄他入睡时常唱的那首小调，慢悠悠地泡着，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谢檀总会等他的。直到浑身都泡得暖烘烘的，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
换下的脏衣服自然无需他们两个小孩操心，先生离家前留下的那个桃木傀儡会打理好一切。谢令璋曾不止一次试着同她说话，她却从不回应。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傀儡而已。
待谢檀也洗好回来，谢令璋已在自己的小床上等他了。这张床不大，刚好够他们两个小孩挤在一起睡。若是先生在，谢令璋便能和他一同睡在那张大床上；而谢檀...许是不得先生疼爱，总是独自睡在这张小床上。
谢令璋见谢檀过来，连忙伸手将他拉到床边：“阿檀哥哥，我们睡觉吧。”
谢檀却说：“今晚真是委屈你了，要和我一起挤在这张小床上。”
谢令璋觉着他语气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所以然，便不再去想，只是认真回道：“哪里委屈？我是最喜欢哥哥的。”
白蔼山是一座孤独的世外桃源，整座山上，只有他们这一户人家。谢令璋与谢檀自幼一同长大，自然是极喜欢他的。
谢令璋转过身，紧紧抱住谢檀，问道：“哥哥，你说明天的雨会停吗？”
谢檀闭着眼睛，声音有些含糊：“不知道，或许吧。”
他是不喜欢雨天的。下雨时，他不能同谢檀出去玩，只能困在屋里，先生也不会回来。“如果明天天晴，我们一起去山下玩吧？”他又说。
白蔼山下并无市集，正如谢令璋所说，这实在是一座孤独的山。每次与先生去金陵，都需乘船渡过沅筠湖，再走上好远的路。可谢令璋从不怕累，因为路的尽头，能见到谢檀。
谢檀虽是先生的亲生儿子，却也并不住在方定谢家，而是随儒意仙师长居稷薿。幸好有他时常来白蔼山陪谢令璋，否则这山中岁月，该是何等孤寂。
白蔼山下，是美丽的沅江。谢令璋从小便在沅江的岸边长起来，他是沅江的孩子。
谢檀轻声应道：“好。但不能下水，春寒未退，水还凉着呢。”
谢令璋开心地点点头。小孩子心里不存事，带着对明天的期待，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如果明天一睁眼，就能见到先生...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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