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璋歇息了一阵,又用了些好吃的茶点,精神恢复大半,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他正与沈知意说笑着走向马车,忽见谢韫文身边常随的那名唤“青墨”的小童步履轻捷地走来,到他面前停下,恭敬行了一礼。
“三公子,”青墨声音清亮悦耳,“二爷请您过去一趟,与他同乘。”
谢令璋闻言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哥哥谢檀,眼中带着征询与些许无措。
谢檀也略感意外,眉梢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对他温和颔首,目光中含着安抚与鼓励。
沈知意停下说笑,了然地扬起嘴角,轻轻推了推谢令璋的胳膊,低声道:“快去吧,莫让表哥久等。”
自放春假来他实在算不上听话,加上今早知意的事,他此刻无法像往常一样在先生面前无法无天了。
他定了定心神,朝青墨点头:“有劳带路。”
反正先生那样疼他,总不舍得真的的斥责他的。
穿过三两聚集低声交谈的仆从,他随青墨走向车队最前方那辆宽敞稳重的青幄马车。车帘已卷起,用金色如意钩松松挽住。
谢韫文端坐车内,午后明媚却柔和的光线透过半敞的雕花木窗,落在他膝头摊开的古籍上,也将他沉静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隽,神情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先生。”谢令璋在车辕旁站定,放轻声音唤道。
谢韫文闻声,并未立刻抬头,直至看完那一行,才从容抬眸,视线平静落在他脸上。片刻,先生淡淡开口,声如玉石相击:“阿辰,上来吧。”
谢令璋应了声“是”,扶着车厢利落登上。车内果然宽敞舒适,铺设着厚实绵软的云锦坐垫,触手生温。
角落设一张固定小几,上头除几卷书,还摆着一只精巧的鎏金铜香炉,炉中一线宁神的沉水香袅袅升起,淡雅香气与墨香、木香混合,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静谧。
他在谢韫文下首小心坐下,背脊不自觉挺直了些,双手规矩交叠在膝上。
谢韫文并未立刻与他说话,仿佛叫他来,真的就只是让他坐在这里。先生重新将目光投向膝上书卷,修长的手指偶尔拂过纸页,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马车缓缓启动,御者技术老到,起步平稳,行进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余下车轮碾过山道时规律低沉的辘辘声。
谢令璋起初正襟危坐,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只得垂眼看着自己衣袍前襟上以银线绣成的精致竹叶纹。那纹路在透过纱帘的阳光下泛著细腻光泽。
过了一会儿,他终究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偷偷去看先生沉静的侧影。
谢韫文专注于书卷的神情,有种远离尘嚣的疏离与沉凝,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嘴唇微抿。
谢令璋看得痴了,心中那点莫名的紧张竟奇异地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安宁。
先生其实不是个端正的大人吧——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发现先生很有些恶劣小气,就像个孩子一样。
谢韫文抬起头,打破了车厢内长久的静默:“方才在前面的车上,可是身子不适?”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声音却温润如春。
谢令璋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答:“是有些晕眩,许是起得太早,车厢又颠簸得厉害。不过在驿站歇了一阵,用了些热粥和清茶,现在已经好多了,先生不必挂心。”
谢韫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在我这里歇会儿吧。”
说著,先生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小的锦盒,轻轻推到谢令璋面前的软垫上。“含着,会舒服些的。”
谢令璋心下疑惑,依言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八颗色泽莹润如琥珀、散发淡淡清雅药香的蜜饯。
细看之下,蜜饯纹理细腻,似是以陈皮、紫苏叶、山楂等物精心蜜炼而成,正是缓解舟车晕眩、理气和胃的上品。
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初是清甜蜜香,旋即化开陈皮温和的甘醇与紫苏独特的微辛,酸甜适中,生津止渴。
服下不久,胸腹间那最后一点似有若无的滞闷与翻腾,果然渐渐消散,只觉一股暖意融融化开,十分舒坦。
这些年谢韫文话也渐渐多了,很少再长久沉默。对谢令璋来说,这多少算是件好事。
先生握住他的手:“阿辰,你若觉倦乏,后方有靠垫,可倚着歇息。到止徽,尚需一个时辰。”
谢令璋依言转头望向车厢后壁,果然看见两个柔软的靠垫。他迟疑一瞬,悄悄抬眼,见先生已然再度沉浸书卷,神情专注,似乎不会再留意他,这才小心挪动身子,靠坐到那软垫之上。
起初他还想着需维持几分端正,不可在先生面前太过惫懒,渐渐地,晨起奔波积攒的疲乏涌了上来,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沉。
他悄悄抬起眼睑,再次偷觑先生。谢韫文仍是那副心无旁骛阅书的模样,似乎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察,亦无不悦。
谢令璋胆子便大了些,慢慢地、极轻微地将身子往下滑了滑,在柔软靠垫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怀中抱着另一个小巧些的枕头,将半张脸埋在其间,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便睡着了,呼吸轻浅均匀,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弧影,唇边甚至因蜜饯的余味与梦境的恬然,依稀牵起一丝极淡的、柔和的弧度。
谢韫文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柔光掠过眼底,宛如春风拂过冰面,漾开几不可察的涟漪。
然后,先生才慢慢收回视线,重新落回书卷之上。只是,那翻动书页的动作,似乎比先前更轻缓了些,仿若怕惊扰了空气中流淌的安宁。
时光在书页的沙沙声与平稳的车轮声中悄然流逝。窗外日影渐渐西斜,光线由明亮的金黄转为柔和的暖橘,再染上淡淡绯红。马车依旧不疾不徐行驶在山道上,朝著暮色将临的方向。
过了许久,谢韫文放下早已看了许久却未曾翻动几页的书,目光再次落向身侧。
等了这许久,也不见这小霸王像往常那般,迷迷糊糊地蹭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或倚靠他的肩头。今日倒是乖觉安分了许多——许是车太稳,睡得太沉罢。
既如此,阿辰不来抱他,他便来抱阿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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