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文走近时,正看见谢令璋捧着信纸出神,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春日的阳光软软地照在谢令璋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谢韫文的心里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那发丝柔软,触感像初生雏鸟的绒毛,带着阳光的暖意。
"嵘儿在信里又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先生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思绪。
谢令璋这才回过神来,对先生笑了笑。他的目光就像沅江的水一样清澈,笑容又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
"四叔说,"他的声音里跳跃着雀跃,仿佛被那信中的热情感染,"等我去方定,要亲自教我骑马,还要给我吹《破阵乐》呢!我记得先生说过,那曲子极难吹奏,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充沛的内息。四叔真厉害。"
他抱住谢韫文的腰,小声道“先生,其实阿辰有一点害怕。”
"怕什么呢?"谢韫文的声音温润,如同春日初融的雪水,静静流淌。
谢令璋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信纸的边角,将那纸缘揉得毛毛糙糙。"怕方定太大,人太多,怕记不住路,怕学不会那些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几乎要淹没在窗外的鸟鸣声中,"也怕他们其实并不喜欢我。"这些藏在心底的话,他从未对阿檀哥哥说起过。
哥哥就像山间的青松,总是那样挺拔坚毅。他不敢在哥哥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怯懦与不安,怕他会担心自己。
唯有在最亲近的、无所不能的先生面前,那些细小的、羞于启齿的恐惧才会悄悄探出头来,寻求庇护和安慰。
谢韫文没有立刻说空泛的安慰之语,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让他微凉的额头贴着自己温暖的胸膛。
先生的目光沉静如秋日的深潭,将他所有的不安都静静收容,那怀抱温暖而坚实,像是最安全的港湾。
"阿辰,"谢韫文的声音沉稳有力,字句清晰,"你四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那样率真明朗的人,在信里如此殷切地盼着你去,这便是方定欢迎你最真切的证明。"
他略作停顿,让这些话缓缓沉淀在孩子的心里,如同春雨渗入泥土,"谢家是大,人也多,可正因如此,你才会遇见更多疼你、爱你的人啊。就像你伯父,信中虽言辞简练,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还有你三叔,性子温和,最是耐心;你琼雪姑姑,心地善良,定会待你极好。"
谢韫文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间满是怜爱。
"不必担忧他们是否喜欢你,我的阿辰,心地纯善,待人真诚,如同未经雕琢的美玉,光华内蕴,谁会不喜欢呢?"
先生的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的脸颊:"规矩可以慢慢学,路走多了自然就熟悉了。可一个人天生的良善与本真,才是最珍贵的。日久见人心,他们自然会明白的,会看到你的好。"
这些话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淌过谢令璋心底那层薄冰。
他感到心口的紧绷悄悄松动,那些缠绕的恐惧仿佛被这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一点点驱散。先生的话,他总是信的。
谢韫文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如微风拂过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待你亲眼见到方定,亲手摸到那里的砖瓦,听到那里的声音,便会明白,那不过是另一个家,另一个让你安心成长、自在奔跑的地方。"
他轻轻握住孩子单薄的肩头,那手掌温暖而有力,"不必担忧,先生会一直护着你,不论在白蔼山,还是在方定,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你永远可以放心。"
谢令璋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先生沉静的眼眸。那双平日里总似蒙着山间晨雾、显得有几分疏离的眼睛,此刻盛着温暖的光,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不自觉地将头更紧地靠向谢韫文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小声嗫嚅,带着确认的意味:"有先生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问题,"先生,会一直疼我吗?"
谢韫文没有直接应答,只是揽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那是一个无声却重若千钧的承诺。随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这已是不需言说的定论。
他转而拿起昨夜新写的字帖,考校他笔画的进益,又领他到院中,指点这几日练剑时尚欠火候的招式。
先生讲解时声音平稳清晰,一招一式都剖析得明明白白。
他喜欢和谢韫文在一起,尽管先生事务繁忙,尽管不是每天都会在白蔼山陪他,他还是喜欢先生。
然而时光匆匆,日影西斜。谢韫文又要启程回方定了。
先生他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务,在白蔼山陪伴他们的宁静时光,如同从繁忙中偷来的片刻闲暇,总是短暂得让人留恋,仿佛指间流沙,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谢令璋与谢檀默默送他至沅筠湖边的渡口。春日的夕阳将湖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波光粼粼,落日熔金,美得令人心醉。
几株垂柳探出嫩绿的枝条,轻点水面,漾开圈圈涟漪,搅碎了金色的倒影。远山如黛,笼罩在薄暮的轻纱里。
那叶扁舟静静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先生踏上船头,白衣在带着水汽的微风中轻轻飘动,宛若山间一缕即将远去的流云,飘逸而难以捉摸。
"好好练剑,认真读书。"他转身望着他们,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逐一扫过两个孩子的脸庞,"要听话。等我回来。"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谢令璋身上,语气格外温和,"若是实在想念,便用我予你的传音蝶。"那传音蝶是特制的法器,形如碧玉蝴蝶,可以传递简短的声音。
谢令璋用力点头,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心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先生。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渐渐远去的小舟,看着它在广阔的、被夕阳染红的湖面上化作一个小小的白点,最终在天水相接处缩成一抹淡淡的墨痕,直至再也看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归去的山路上,林间有归巢的鸟儿啾啾鸣唱,打破了傍晚的寂静。
谢令璋格外安静,心思仿佛还随着那远去的舟影飘荡在沅筠湖上,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谢檀静静走在他身侧,保持着一步之遥,既不打扰,也不远离。这个比谢令璋年长两岁的少年,总是这样沉默而可靠。
“阿辰。”在转过一个山弯时,谢檀忽然开口,声音如山间清泉,“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谢令璋转过头,看见哥哥眼中坚定的光芒。那光芒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让他忽然觉得,即便前路未知,只要有哥哥在,有先生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暮色渐浓,两个身影沿着山路缓缓前行。远山如黛,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竹舍时,天已擦黑。谢檀点亮了灯烛,温暖的光晕顿时盈满了整间屋子。
谢令璋在案前坐下,重新展开那封已经被揉皱的信纸。四叔洒脱的字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亲切,那些关于方定的描述,此刻读来也不再那么令人不安了。
“哥哥,”他轻声唤道,“你说方定真的有那么大吗?”
谢檀正在整理书架,闻言回过头来:“父亲说过,方定的城墙很高,城里有三十六条大街,七十二条小巷。”
“那……我们会迷路吗?”他还没有去过那样繁华的地方。
“不会的。”谢檀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他面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山风微凉,吹动着他们的衣袂,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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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程未卜,此去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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