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久远,也不知是谁说过,郭逍莫很是适合穿粉紫色——会让那本就张扬的面孔笑起来时更加动人心魄。
如同眼下这般,他信步而来,一缕发辫侧于耳畔,发尾的银链流苏精致细巧,山鬼花钱系挂在腰带上,温文尔雅却又奇异的妖冶百出。
檐廊角上的悬铃影子倒吊在平地上摆动,发出的叮当振响吸引住了正坐在轩窗前说笑的两人。
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好友的身影就在风马鸣咚中暴露了出来。
奚风月咧开嘴笑,“是逍哥,”对着不远处的人招手,“快来!”
这座小院中央有棵冬青树。它自由的生长着,树干笔直而挺拔,高大而粗壮。绿叶成荫的打下,便团团围住了一隅的墙壁。月光透过来,就是一幅有着浓重墨彩的画。硬要说其中的留白,那或许只是为了产生虚实相生的美感才存在的吧。
路琼瑶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白茶,郭逍莫谢着接过。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说?”
奚风月却是有别见,手臂撑着桌子托着腮,“照我来看,逍哥就是无聊了而已。”
郭逍莫不作声响,低下头,杏黄色的水波倒映出他模糊的脸。其实他不爱喝茶,总觉得有股酸涩味。他更爱喝白水,虽平淡却能品出一丝甘甜。
手中的茶是前年的旧茶叶泡出来的,他听许多人说,茶还是得喝新的好,但他觉得也并无差别,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问对面,“你们喝这茶感觉如何?”
路琼瑶晃了晃手中杯子,“上好银针,韵味十足。”
“这还是去年的茶叶。”
奚风月接话:“逍哥你不知道,有种茶,就是越老越有味道。”说着从路琼瑶手中夺过杯来,一饮而尽,“清爽!”
路琼瑶挑眉,对着郭逍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不必强求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他又挡住半面脸,指尖点着身边人,“但就阿月这种喝法,再上好的茶给他也是糟蹋。”
“瑶哥,”有人咋呼起来,“我能听到!”
桌上躺着一株百合花,是郭逍莫捎带来的。他把它随手放在了半敞开的窗边。谈话间,独特浓烈的木质清香填满了整个房间,黄色花蕊朝上,纯白色花瓣开着优雅的姿态,正随风起舞。
“我曾经以为,自己只能一辈子守着回忆,在顾影自怜中度过。”在风的加持下,馥郁的花香似乎在缓慢消失。
余下更多的则是冬天的味道。
路琼瑶起身离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三条厚毛毯子,“少白,夜里寒气重,小心感遇风寒,快盖上。”他手不停的给奚风月披上,又一脸认真的看向郭逍莫。
毯子的触感很好,来自于上等动物的皮毛。当最适合冬天不过。他轻笑起来,“劳烦琼瑶。”
奚风月站在路琼瑶身后,小心整理着后者被静电弄乱的头发,闻言开口道:“逍哥你不知道,琼瑶今天告诉我他新学会了一种糕点的做法,等明个有时间,让他做给咱们吃!”
一想到有吃的,奚风月就开始兴奋起来,“我还要打包些在路上吃!”
路琼瑶送他了个脑瓜崩,嘴里念念有词,“甜的要少吃…想吃就吃新鲜的,吃个够,隔夜的就不好吃了……”
虽是这样,但下的手却一点也不重,说出话的语气里也满是宠溺。
一种别样的情绪在郭逍莫的心头上乱窜着。他没有慌张,或许是因为明确的知道那是什么——自己远去很久的安心感。它们全都回来了,在此时此刻。
“但我现在有了你们。”
所以过往似乎,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雨点打在枯黄的芭蕉丛上,半掩的窗户终于合上了它最后的缺口,木雕的飞鸟连同着残留的香气一并被锁进了这四四方方的楼层里。
“少白,”青砖玉瓦上扑满了从天而降的雨水,在要溢满时又顺着梁角滴下,经年久远,地面上就出现了凹凸不平的小坑一片,“那棵冬青树长的可真好,”路琼瑶说,“等所有事情了结后,我一定也要种上这么一棵树。”
奚风月偏头望,所见是风雨飘摇,昏天暗地。唯有那棵越发青翠欲滴的冬青树,在无边的萧索下,始终屹立不动。
他目不转睛,说上了一句,“甚好。”
油纸伞展开,手工编织的双线结坠在最下方,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来回摆动。伞面上绘的紫藤花在来到广阔的天地间时,立马被浸透了个干净。郭逍莫向路琼瑶他们辞行,原本无暇的靴子上在走出去几步没多久,就布满了泥泞。
“从我第一次见逍哥起,他的淡泊从容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奚风月目送着来人远去,“我天真的认为,那是他与生俱来的。”
路琼瑶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远离了风口处,和奚风月并肩而站,“他是的。但只要人还在红尘里游荡,就免不了会落俗。”
“哥,”奚风月牵起身边人的手,十指相扣,“等我们办完事了,春天也就到了,到时候拉上逍哥和师父,我们一起去踏青吧。”
两眼相对,里面是情意绵绵;雨雪相交,藏的是呓语叹息;穿堂风过,吹起的又是谁的哀愁?
只知道此景下的路琼瑶的幸福掺不了假,通红的眼眶里流出的全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正要回答,声还没出,却又猛然闭上了口。像怕被什么人听去,就做不了真了似的,路琼瑶左右四顾,往前俯身,在奚风月耳边停下,才堪堪轻声说上了一句:“好。”
雨又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
相拥在一起的人,倒是一夜无梦。
清晨,推开门,新鲜自由的空气便会拂面而来。
郭逍莫穿梭在花圃里,正收拾着因为昨天大雨带来的残局。
奚风月带着风跑过回廊,在途中还顺手帮了几个正在搬运杂物的小厮。他扶着柱子,气没歇下来,就急不可耐的对着郭逍莫的方向喊去:“逍哥,快回来吧,糕点已经蒸好啦!”
郭逍莫闻声而起,宽大帽沿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的脸上粘着已经干掉的泥土,稍微一碰就散了满地,“知道了,”他挥舞着手中的小铲,“这就来!”
一盘红豆枣泥馅的酥饼冒着热气,被摆放在圆桌的中心。奚风月先行拿起一块,咬了下去,“哥,不甜。”他虽这样说着,却两口一个的咽下了肚。
郭逍莫:“……”
路琼瑶绷不住,乐的直拍自己大腿,一点也没有了在外人面前冷峻的形象。
“幸好它不甜,”郭逍莫嘴角往上提起,“这要再甜点,哪里还有别人的份。”
奚风月不搭理他话把儿,撅起嘴冲他皱起了鼻子。
郭逍莫自然的把他这表现当成了对自己的控诉,“就会朝着我和你师父撒气,有本事你对着琼瑶变一个脸试试。”
这句话一出,整的路琼瑶猝不及防,连忙摆手摇头,“不是,怎么这里还有我的事呢!”
“阿月你也注意到了吧,刚才就属他笑的最欢,我还没笑呢,路琼瑶的声音就已经传出二里地了,”郭逍莫看热闹不嫌事大,用眼神示意奚风月,拱着火道:“来,你冲他呲一个。”
奚风月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侧身看向路琼瑶。
“阿月,我们可是一家的,你可不能听信小人谗言,胳膊肘往外拐!”路琼瑶双手交叉,妄想挡住向他身前靠来的奚风月。但对方攻势实在勇猛,他只有节节败退的份。事已至此,他索性也不再动弹,闭死了眼,任由敌方攻破自家城池。
也许是因为双眼看不见的缘故,其余的感官比平时更加敏感了起来。耳边是好友叽叽喳喳的对他刚才那话的反驳,无外乎都是一些说他重色轻友的话。鼻腔里面充斥着熟悉的味道,由远及近。路琼瑶发现自己居然在兴奋。
太好奇了,奚风月会拿他怎么办呢?
像往常一样撒娇蹭他,还是会急得上来咬一口他的脸?
路琼瑶实在是太期待了。
时间在以秒的形式进行着,但路琼瑶却觉得自己等了有一万年那么久。当脖颈上传来温湿的触感时,他再也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一切都变得静默了,唯有胸腔中那颗被前部结构保护的很好的心脏在汹涌跳动。
如果柔软的嘴唇落在上面算是奖励,那牙齿带来的微痛感就是紧接着甜蜜而来的惩罚。
但施力者终是动了恻隐之心,降下的罚罪不仅没有吓退眼前的冤家,更是给了对方要犯上作乱的决心。
路琼瑶睁开眼,前方是一片清明。
小兔崽子竟然先逃走了。
“收收您那饥渴的眼神吧,人早就跑没影了,但要是现在去追应该也来得及。”郭逍莫啃着一块酥饼,“臭小子,逃跑也不忘带上吃的,还好我眼疾手快,不然一口都吃不到了。琼瑶我想问你来着,哪里还有这饼……”
他边嘀咕着,边低头抖掉落在衣服上的渣滓,顺势一抬头,发现原本还在座位上稳坐的人也没有了影子。
“……”
到底都在急些什么?
“算了,”他理了理衣襟,大步起身,一挥衣袖,“还是去厨房溜达一圈吧……找到了我就自己吃,一点也不会给某些人留。”
郭逍莫说完,哼起不成调的曲,心情很好的,背着手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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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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