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这个梦里,他以第三方视角,像个死去的游魂一样,把这辈子都不再想去回忆的事又重新经历了个遍。
他看到了自己那位因为耐受不住深宫的寂寞,一心向往所谓的自由,早早就撇下他上吊自杀了的生母——黎清榴。
彼时她已经是及笄之年,却仍然天真烂漫,时常幻想着有一天会嫁去富庶人家,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林启感到恶心。
他不是在嘲弄一个家里都快揭不开锅,却整天做着白日梦的人。
做人的,谁还没有个梦了。
更何况,黎清榴成功了。她一举登上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地位,获得了平常人一辈子都无法匹及的财贵。从此不用受苦,也不用因为没有钱给家人治病而束手无措、伤心欲绝了。
——毕竟她是那么的面容姣好,婀娜多姿。
看,多么明艳的笑容,多么激动的一颗心。无人不为之动容、喝彩。
可是为什么。
林启的恨依然是这么强烈。
当初明明这样美好,为何结局是那样凄凄?
明明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了不是吗?
他想质问,但没有了机会。
画面开始翻转。
黎清榴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宫殿外,倚着墙根,看着远方。
日日如此,年年反复。
林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在他们共度的有限记忆里,只有一次,她牵着他,一起站在了那宫殿口。
“包子,”她先戳他的酒窝,讲道:“那里,”素洁伤疤横生的手又指向前方,“是阿娘家在的地方,一棵很高的榆钱树立在村口,每次荡秋千的时候,都会看到它,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想不想和阿娘回家看看?”黎清榴逗着儿子,“娘带你下地挖红薯、逮蛐蛐儿、炸蚂蚱、捉蝈蝈……”
林启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是从那以后到她死,黎清榴再也没有和他谈起过这个话题,也再没有说过,要带林启回去家乡。
我根本就没有把这放在心上过,林启想,从来没有在意过,从来没有。
画面滚动跳跃。
三位俊杰少年策马而来,头戴芍药,右手持鞭,从城东到城西。残影中,青绿花红的衣裳被风卷起漂亮的弧度,直勾的高楼台上的少女们春心荡漾。
林启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十年有五,是誉嘉帝的第三子。
和他那整天抱着书苦读的太子哥哥不同,林启自幼就好些上房揭瓦的活,宫里时常被他闹得鸡犬不宁,就连朝上的大臣们都让他整的苦不堪言,纷纷上书皇帝,希望能对三皇子稍加约束。
可奇怪的是林知泽嘴上说着知道了,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林启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
更让那群老顽固倒地不起的是,三皇子自己玩还不够,竟然还把他们眼里的乖孩子也拐到了陌路上去。
朱家小子行在最前头,手里刚掐的柳条枝耷拉着垂地,“包子,你这次帮我打个掩护呗。”他看向好友,双手呈拜礼,“不然我老爹要是知道我逃学了,肯定会把我暴揍一顿的。”
林启原本正枕着手臂,躺在马背上小憩,听闻于此,手撑着头,侧卧了起来,“小九儿,心思细腻着呢。”
“你一定也不忍心看到朋友的屁股开花吧。”
苏飞雁听的发笑,“还记得上次颜之逃学被抓,伯父让他倒立了两天,不眠不休,人差点厥过去。”
“幸好你们那天来找我了,不然还得立着呢。”朱研在艳阳天里打了个寒颤。
“想我怎么帮你?”
“今晚就在我家住,隔个十天半个月再走,有你在,我爹肯定不会训我,他抹不开面。”朱研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我这想法好吧。”
林启点头,驱使着棕毛马围着朱研转圈,“别说,”他竖了个大拇哥,“小九儿还真是有一套,聪明。”
“燕子,”他看向苏飞雁,“那今晚我们一起走着?”
朱研脸朝向苏飞雁,鼓着个腮帮子,委屈巴巴的。
苏飞雁没有立刻答应,他拉紧缰绳一溜烟的跑出了老远,这才转头喊道:“先抓住我再说吧!”
“苏烈,你等我赶上你的!”朱研随之跟上。
“你们都慢点!”林启笑的肆意。
迷雾弥漫,名为过往的镜子开始粉碎,锋利的纹理混着引颈自刎的残血暴露出了无助人的苍白面孔。
震天响的哀乐传遍了整个国家,林启跪在地上,从下抬眼看去,吊唁人的嘴里在哭泣,眼里却是在笑。
虚伪。
麻木从心里出发,遍布了全身。
瑰丽的血色从眼角滑落,迸溅出的花蕾在齐衰丧服上绽放。短短的一年间,他便失去了两位至亲。
积压已久的黑云终于按捺不住,随着一声闪电的暴击,倾盆大雨顺势而来。
林启一昧的向前走。
兄长的声音犹如在耳,“包子,”他说,“别怕,”臂弯的温度要把林启灼伤,“我会永远陪着你。”
街上的行人在跑叫着躲雨。
林启摔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可是大哥,你食言了。
冬天的夜总是漫长的,怎么走也到不了尽头。稀疏的明星一闪一闪,半边的月牙挂在天际遨游。心思重的人常被梦扰,醒来后就很难入睡。
婢女点起掌上灯,蜡烛红了一整排。
铜镜里的身影像被磨砂过一样模糊不清,打开手里的信封,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子承,我已见过琼瑶。安好,勿念。
林启不动一丝神色。
火舌不知疲倦的舔舐过纸张,最后在炉中化为了灰烬。
今晚注定是个失眠之夜。
钱可卿生了一场病。突然又猛烈。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他喝着粥,问着侍从,“今日天气怎么样?”
“回主子,难得出了回太阳。”
“扶我去晒晒吧。”
日暖如春,是个好天气。
“你去忙吧,一个时辰后再来接我。”
钱可卿遣走了小侍,坐在了亭凳上。
他有些无所事事,心里也不得劲,胡乱想着当初就应该跟着自己徒弟走,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颓废。
但阳光实在太好,照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把多余的心思晾没了。
半梦半醒间,钱可卿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看到了早已死去多时的人。
他看见,林浅怀里抱着一个娃娃,不急不慢的走向这边。对方仍如当年一般精神,多情的桃花眼依旧水波荡漾,白衣如雪,不染尘埃。
钱可卿揉眼,“我这快好的病怎么愈发严重了,不得是那庸医误我……”
“你生病了。”清泉入石一样的悦耳声音在面前铺张开来,钱可卿下意识的回答:“本来是快好了,但看到了你,彻底完如蛋了。”
“你还是这么不正经。”
“总比你短命来的好。”
林浅说:“还没那么快死。”
钱可卿说:“来干什么?缺钱等清明烧给你。”
“不要钱,来送个孩子给你养。”
“谁的?”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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