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祭天大典

建丰十三年七月望日,缙帝于上京皇城天坛举行祭天地祀礼。

此前,上至皇帝陛下,下至仪兵走卒,所有参与大典的人员全部都已沐浴斋戒三日,以示诚心。

是日晨,天微明。

天坛寰宇外六部九卿上上下下已经肃立,只待缙帝陛下的仪仗以及礼部侍郎、司天监太史令步行而来。

皇帝陛下祭拜天地禁乘轿撵,需从寝宫一路步行至圆慧门天坛前,至此,典乐起,撤去皇帝宫廷仪仗随从,由太史令、侍郎二人随行,拾级九九八十一阶而上至天坛寰宇内。

接着,礼乐换章,皇帝需依次至天、地、风雨神牌前祭香,期间由太常寺协律念诵青平文论。

接着典乐再换章,缙帝向天地行三叩九拜大礼,诸臣随礼。

至此,整个大典基本礼毕。

诸位公卿的站位自然是按照官阶职位高低来排序,萧晟站在萧家的行列,因此比较靠前。

天色清明,空气微凉,太常寺奏响了祭祀乐章。

缙帝陛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左一右——想必就是太史令和礼部侍郎了。

天光熹微,微风习习。

皇帝身后靠近萧晟这一列官员的那位礼官却是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金冠玉带,银丝如瀑;一手垂于身侧,一手负于腰间;一袭天水碧,宛从广寒来。

谪仙一般。

他用一条月白嵌丝绸带遮蔽了双目,然而鼻弓分明,薄唇微抿,依然看得出其面貌之俊逸朗然。

他跟着缙帝缓步拾级而上。

然而遥见之,萧晟便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一时说不上来。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束缚已久的东西受到了呼应,左右冲撞,似要冲破,似要挣脱。

不知道是不是钟鼓声太沉闷,敲得萧晟胸口有些闷。

缙帝陛下三人已近眼前。

那位银发礼官胸前血色的玉坠火苗一般突然跃入萧晟的眼帘。

一时间回忆像是静水中突然被投入了石子,波纹骤起,凌乱渺茫。

喻枫!?小师叔......

萧晟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几乎是凝在那个人身上的目光。

不...不是的......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场合......

冲击过后,萧晟稍稍稳定了心神。

可那半枚朱砂玉就在那里,这是没有办法否认或者解释的事实。

越来越近。

太阳自东方升起,阳光从天坛后方洒向这里的一切。

风起,绸带松了结,飘飘然飞向空中,不知所向。

大典不会允许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而出现差错,而那位礼官本人也泰然自若,置若罔顾。

金色的晨光洒在他的面庞和衣袍,他的眼角眉梢被镀上了一层温柔而神秘的光辉。

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温润明亮,有魔力的水晶一般禁锢了萧晟的视线。

他清楚地看到,这人左眼旁两颗分明的泪痣。

这下错不了了。

萧晟仿佛两脚生了钉,浑身僵直,只死死盯着前方。

他旁边的萧莫最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碰了碰萧晟试图提醒他站好。

然而这早已于事无补。

萧晟感觉自己快要拿不住手里的笏板。

说实在的,他很凌乱。

那一瞬间,所有回忆和情绪向他奔涌而来,开心的、难堪的、兴奋的,以及......难捱的。

五年前,离开雁北后,他如父亲所愿去了永宁萧家。

可已经在九天翱翔过的鹰,怎么会甘于屈居屋檐下?

雁北的风沙铸就了滚烫的灵魂,他早已是不能安居深宅里了。

他和外祖萧远兴说自己要投军,外祖答应了。

他选择了去殷东,不是因为萧氏在这里根深树大便于官途,而是因为......缙国喻氏,源于殷东。

萧晟知道这听起来刻舟求剑、亡羊补牢,可他就是想试试,尽力去找一找那个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他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子,他不想再失去小师叔。或者至少容他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为什么后来音讯全无?

也许呢?

五年,不长也不短。

萧晟几乎查遍了每一个在户籍上有名姓的喻氏家族,得到的回答无非四个字:查无此人。

至少没有得到过坏消息,不是么。

萧晟始终这样宽慰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就这样简单地念想着另一个人,这么久。

眼见就要擦身而过,萧晟罕见地失了态,喊出了声:

“师叔......”

他单手拿着笏板,迈出一小步上前,但是刚刚张口就被萧莫和萧远骞及时地拉回了队伍里。

典乐声里,太史令听到了。

但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在声音的来源——萧晟身上作了短暂到几乎不值一提的停留,便收回了淡然的目光继续目视前方。

太史令的步伐没有因此作出任何停顿。

缙帝也听到了。

他也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只在步行期间稍稍一侧身,看了一眼已经被摁回去的但依旧有点不自然的萧晟。

破坏祀礼是重罪,轻则革职,重则流放,甚至可能牵连他人。

萧晟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克制不住,尤其是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影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瞬间。

他恨不能现在就抓住他问清楚,即便代价是革职,是流放,是亲手断了自己建功立业之路。

旁边两个人暗暗使力抓着他,萧晟只能哑然地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一步,逆着光,走向神坛。

微风和畅,撩起了喻枫身后的几缕发丝又很快落下。

......

祭祀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晟儿,你是怎么了?”

几人快马加鞭回到太贤寺,左右无他人,萧远骞这才开口询问道。

萧晟不语。

“你喊的,可是那个白发异瞳的年轻人?”

俄而,刘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萧晟看向刘戈的眼睛,选择了简单交代:“他曾与我师父同门。”

“那你也不能在那时候张口乱喊哪!你可知你差点闯了大祸...要是触怒了陛下,我们也救不了你...我那老哥们...哎!说不定为了保全萧家,根本不会救你!而且你知不知道这么一喊,还有攀附结党的嫌疑......虽说咱们萧家家大业大,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肯定不是...但是......”

萧远骞捶胸顿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停地数落着。

“你可知那是璇玑阁首臣,当朝首辅,喻和尘。”

期间刘戈只插了一句话,就让萧晟再也听不清其它。

喻,和尘?

他原是叫这个名字吗?

萧晟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璇玑阁......那个缙帝陛下登基后为了与太后旧臣派以及保守派抗衡而成立的文书机关?如今缙国的权力中心?

他早该想到的。

喻枫那样的人,怎会只是一个游侠、一个幕僚、一个小小督查使?

......

皇城·勤政殿

缙帝宗昌背身站在那座巨大的盆景之前,侍弄着其上的草木。

虎纹石华丽,却并不适宜做假山石,这块假山石上的每一处苔被、植物都是经由人工细致地敲磨安装上去的。

假山石内嵌有木制机关,控制流水以及制造水雾。

整座盆景的制作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奢华且精巧。

大典后,缙帝留了喻和尘、宋澈和范进鹏在勤政殿议事。

“......那护城河重新布防的工程收尾,就由进鹏去督察吧。”

“是,陛下。”

缙帝的手抚上那条腾云驾雾的神龙,手上玉扳指轻磕在虎纹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哎,子晏,萧家的孩子,可也有在天玄宗历练过的?”

男人背着身,看不见他的神情。听语气只像是家常一般,随口一问。

宋澈和范进鹏不明所以,只看向了喻和尘。

“回陛下,微臣已离宗多年,并不知晓如今小辈们的事。”

喻和尘行礼答道。

“哦?”

缙帝拧过半个身子,手里提着浇花用的一只小小金壶。

“朕记得五年前你曾向朕告假,去天玄宗,嘶,好像是为了...为什么来着?”

宗昌转过身来,盯着喻和尘的脸,他今日身着常服,也并未戴冠。

气氛有一点说不上来的诡异。

“陛下英明。臣五年前前往天玄宗,是为祭拜恩师,并未入宗。”

喻和尘重新系了一条绸带,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哦......”

宗昌重新转过身去,似在思索什么。

......

“萧家的孩子好啊!萧家代代英烈,刘戈、何进他们也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有此国士,实乃我大缙之幸。”

缙帝忽然开口赞叹道。

“陛下,护城河工程尚未完备,工部的同僚们懂防务却未必懂军备。恐有不周,臣以为......”

喻和尘会意,便再度开口,却是重提护城河防务。

宗昌这次很快转过身来,走到喻和尘面前,盯着他的脸:“以为什么?”

“臣以为,可以烦请几位将军留京,协助工程建设!”

喻和尘感受到了缙帝的靠近,后撤一步,行参礼,继续没说完的话。

缙帝没拿金壶的手堪堪接住了喻和尘的胳膊,示意他不必深礼。

喻和尘还未抬头,缙帝的嘴角先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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