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村

使团出城,阵势虽然比不得那日进城,但仍有许多寻常百姓来相送;或是过路张望,或是带着小孩儿来看热闹。

出了城门,望得见城楼上的人——

缙帝陛下身体不适,便由璇玑阁范进鹏、宋澈等人代为相送。

看得见的,还有范进鹏的门生沈清之,他站在他们身后。

还有一人——硕林公主宗悦。

萧晟知道,她是专程来送谁的。

......

使团走的是沅齐两国间的古驿道,然而行进一月有余之后,秋来雨频,前路被突发的洪雨冲塌,队伍被迫改走小道。

雨一连下了许多日,今夜仍是阴雨蒙蒙。

道路泥泞,车马都是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前进,脚程慢了许多。

行经一处村庄,北缙的人建议今夜就此停歇,稍作整顿,几日后等雨歇了再次出发,可南疆的人却不肯,坚持要走过今夜。

两边人僵持不下。

车马颠簸,又是一连几日大雨倾盆,夜里也未曾停歇。刘小刀显然已经好些天没睡好觉了,扯过缙国的译员,直接劈头盖脸跟南疆人吵了起来,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南疆人此时也在气头,那译员说话急切,但似乎又为自己翻译不准而焦急着。

侧耳听去,他们不同意在这个村子歇脚的原因竟然是他们的司巫觉得这里阴气湿重,预感有恶魂萦绕,于活人阳寿不利。

所谓司巫,大概就是巫师一类掌管吉凶卜算的职位,婚葬安迁,出征遣使,都是需要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你们怕鬼?!你们怕,小爷我可不怕!我还就命硬了!今晚我偏就要睡在此处了!”

刘小刀终于听明白了那些个南疆人的意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在北缙从不会有如此潮湿的气候,许多缙人连日雨中赶路,关节已是疼痛难忍,确是需要歇息整顿。

南疆人最后让了步。

那司巫往地上拄了一拄那根藤木杖,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又叹了一口气。

译员说,要住也可以,你们缙人自去那村子里就是了,南疆人会在此处林木间等候一晚。

“去就去!”

......

两队人暂且分开了。

可真正下山走进了那村子,众人方才觉得寒意刺骨——

不是天冷雨露重,而是偌大的村子阴森可怖,死气沉沉,竟看不到活物的痕迹。

一道阴风刮来,就连喻和尘也禁不住颈间汗毛倒立。

方才进了村口,众人便有些犹豫了。

“我们进去看看。”

喻和尘令其余人在原地待命,自己和萧晟去里面看看情况,那刘小刀也要来凑热闹。

“我,我觉得跟着老大比站在那儿安全。”刘小刀两手抱着自己,因为阴冷而有些发抖,小跑着跟上了喻和尘。

门窗紧闭的饭店门口,酒幌子不知为何缺了一大块,被雨点打得噼啪响,在风雨中摇摆晃荡。

有的屋舍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居住,房门大开着,被风挂动吱呀作响。

萧晟和喻和尘掩着斗笠往前走着。

“这个村子,似乎荒废很久了。”萧晟紧握着手中剑,雨水顺着他的胳臂,一直流淌下剑身。

“不,还有人。”喻和尘在滂沱的雨声里也听到了前方屋舍里人微弱的咳嗽声。

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家有灯亮着的人家。

走进院子,就看到了一具马尸横陈在马厩,眼珠青白外突,两只马腿已被齐齐砍下,断肢处腐烂发臭,蚊蝇围绕。

这里难道闹了饥荒?可就算是杀了马吃肉,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

萧晟掩了口鼻,伸手在喻和尘身前挡了挡,示意他停下,而自己则继续向里走去。

喻和尘顿了顿,还是跟着他往里走了。

只有一间屋子里亮着一盏油灯。

隔着窗棂也看得到,那灯一边燃烧一边冒着呛鼻的黑烟,绝对不是什么好油料。

而且越靠近屋舍,有股味道便越浓烈。

即便是雨露也盖不住的气味。

几块陈旧的木板钉在一起就成了这家人的房门,门脚长着青苔,还布满了老鼠啃食的痕迹。

“呃......啊......”

还未推开门,先听见了门里的痛苦呻.吟。

房内阴冷一片,柴木全部**,炕根本点不起火。

那一点点小小火光照亮了满墙的斑驳抓痕和血痕。

炕上两个小孩两个大人,全部身形细弱骨瘦如柴,竟连刘小刀的一半都没有。

桌前还匍匐着一个人,是他点了灯。

那人两眼上翻着,嘴角流下白沫,似乎因为什么而很痛苦,不住地发出呜咽和无意识的呻.吟。

他在桌柜里胡乱翻腾摸索着,噼里啪啦打落了好些东西。

对于外人的闯入他好像听不到一般,只自顾自拼命寻找着。

那人亦是不成人形,四肢几乎看不到什么肉,瘦骨嶙峋趴在那里骨架一般。

终于,他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不大的盒子被他急吼吼地撬开,打开后他看也不看便抓起里头黑乎乎的东西往嘴里塞去。

那煤块一样的东西那人咀嚼得如同山珍海味。

他跌坐在柜子边,嘴里咀嚼着,终于合上眼去——像是再也别无所求一般。

萧晟从那人怀里夺过那盒子,盒子里只一些烟灰,部分因为潮湿已经凝结成块,时日长了又长了霉。

“灰叶子。”喻和尘不用细看也知道了那是何物。

“百香楼,里楼,也是差不多的味道。”萧晟想起来了。

“看来我当初猜的不错,这不是普通的烟草料,而能让人吸食成瘾,无法戒断。”喻和尘记起,第一次见识这种东西的威力,是在雁北。

这人是犯了瘾,便直接拿烟灰来压。

喻和尘走上前去,随便捏起了炕上一个小孩的手腕:“塞北人管它叫灰叶子,沅人齐人叫菘梖,情报处的资料说,这东西近些年已几乎全然占据了草烟的市场。”

手指间,脉搏微弱,喻和尘轻叹一口气。

“市面上已几乎见不到其他草烟,尤其是在沅国——这里,似乎是沅国地界。”喻和尘松开手,道。

“他...他们还是活人吗......”刘小刀躲在两人身后,看着床上几乎干尸一样的几人,颤颤巍巍问道。

“活着,不过活不长了。”喻和尘平淡地叙述道。

......

“我们得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上京,缙国,必须早做防备。查处、封禁,总之绝不能让这种东西祸害百姓。”沉默少顷,萧晟严肃道。

恐怕,迟了。

村子末尾,也是一处山头,向下望去,看得见这里人的庄稼地。

雨幕里,只见漫山遍野的紫色菘梖花开得妖艳。

每一片本该种着粮食的土地都被紫红色侵染,乌黑的血一般流淌向四面八方。

瓢泼的雨里,它们似乎在流动,在漫延,吞噬着所经的一切一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里人全部改种了菘梖,全部。

那些妖冶的花儿在风雨里飘摇着,丝毫不见零落,反而像张着可怖的血口,冲他们笑着。

三人站在山头,在大雨里沉默着。

......

北缙人折返了,连夜行路,直到离开沅国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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