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尘说得没错。
那药的药性太烈，当时运功，只会加速药性发作。
......
陵阳、丹安、殷东、上京......过去的一朝一夕在脑海里像是被人从故纸堆掩埋的废墟里挖了出来，碎片纷纷扬扬，缭乱了思绪，让人目不暇接。
萧晟不太明白，为什么那片柔和的光影里，喻枫的身影总是忽远忽近。
无论他追随或是停留在原地，那个人与他，永远相隔而看似遥不可及。
美好总是转瞬即逝，愈要挽留，愈不随人愿。
只有这一次不同。
他终于碰到他了。
喻和尘眼尾上挑，近看竟从冷冽中看出几分妩惑来；那两粒泪痣便是寒梅映雪、孤鸿掠空，即便当时萧晟眼前天旋地转，它们还是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好幸运。
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梦又在几时。
萧晟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
因为他知道，梦醒了，他便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璇玑阁首辅、大缙太史令，而不是他的小师叔了。
再遇，喻枫像是早已抽离了过去，只有萧晟把一些东西珍藏了起来，像是陈年旧物，每一年都会小心翼翼地拭去其上的尘土，舍不得丢掉，又没有勇气掀开。
再遇，萧晟才知道，“喻枫”这个名字背后，属于他小师叔的，是多么广阔的一片天地。
鲲鹏当万里。
他早该知道的，喻枫那样一个人，怎会拘泥于丹安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血液像是在沸腾。
仿若置身寂寂长夜，周遭不见了声音。
只有如鼓的心跳。
他的。
人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走荆棘丛的。
然而只有抛却那层层的茧缚，才能看见心底的最真实。
“......！”
突然不知谁人呵了一声什么，萧晟的神志被一团乱麻里猛然扯了回来。
当眼神再次聚焦——
那两只勾魂摄魄的泪痣就近在眼前咫尺。
他真的就在这里。
这不是梦。
萧晟慌了。
他甚至不敢对上那双眼眸，便落荒而逃——
直到方才，他才骤然明白自己这么些年魂牵梦萦是所谓何，他才骤然明白自己这么些年对喻枫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究竟是什么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
混账......
天边只半轮寒月，风吹酒醒。
不，绝不能，让他知道。
萧晟无法预想小师叔知道以后，会在心里怎么看待他。
......
“吾等已与贵国鸿胪寺诸位大人达成协商，贵国现下提出的请求我南疆诸盟国都已书面确认。只是有一点，缙国皇帝陛下，吾等希望您派去我南疆的回使......是这位太史令大人。”
大殿内，南疆外使向阶上龙袍在身的宗昌行了一次南疆躬身礼，说着看了一眼身在前位的喻和尘。
缙帝沉默着，整个大殿均是沉默着。
回使一般来说自有鸿胪寺的人去，哪有如此重臣远赴他国的？
皇帝正与旧党斗得激烈，礼部也离不开喻和尘。
然而只见喻和尘侧身而立，直身揖礼，打破了僵局，回道：
“冬图大人为盟国司徒，那便与我朝太傅地位对等，冬图大人愿为国而往，臣亦愿往。”
白衣翩然，长身玉立，哪怕绦带蔽目——
这个人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
璇玑阁
“你不是非去不可。”
缙帝坐在桌前，望着喻和尘，想起今晨那一幕，接着道：“南疆定是有人，不想你活着回来的。”
缙帝捏着一炷燃香，似乎仍在对什么东西犹豫着。
而下边的喻和尘却斩钉截铁地道：
“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片刻后，缙帝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两手将那柱燃香插进了香炉，又将其中未燃尽便熄灭的半柱香取出，在手里掐断了。
“萧晟也在，朕会安一些心。”
萧晟，是缙帝最终决定一路护送使团的主将。
......
上京城南门·慈安门
本来百人的队伍又扩充了一倍之多，长街上的人马愈发浩荡。人语马嘶，南疆使团与缙国使团驻足原地，等候出城。
然而萧晟在队伍里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瘦长，耷拉着一条细腿坐在车椽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日百香楼被追的那个老赖？
萧晟上前，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那人眼见萧晟是想把自己丢出去，抓着自己的衣领，赶忙开口解释道：
“将军，将军住手！我是为了帮那位喻大人的忙才答应勉为其难留在咱们使团里的！”
萧晟松开了手，那人的两脚这才又着了地。
“嘿！将军你气力可真大，我叫刘小刀，就是小刀的小刀。”说着，刘小刀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只匕首，在手掌心里耍了两圈儿。
......这副流氓样儿萧晟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正经人，真不知师叔看上他哪儿了？
“他自称能与寻常的一些牲畜对话交流。”
车厢内，喻和尘抿了一口清茶，道。
缙与南疆互通来使，都是要带去一些礼物的，其中就包括当地特有的一些奇珍鸟兽。缙也给南疆送去不少，那么带上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似乎就很有必要了。
几日前
“哎......哎，大人，大人留步。”百香楼出来，喻和尘与萧晟分别之后，便一路受这人的纠缠。
“何事。”喻和尘的语气里难得有些许愠怒。
“大人，您就是喻和尘喻大人吧。您引荐我去影卫里吧。”见喻和尘终于搭理自己，刘小刀拱手不停冲喻和尘揖着，道。
“听说您是唯一没有经过从小的训练选拔而进入影卫的人，求求您提拔提拔我；我会兽语！拳脚功夫也是有的！带上我肯定能帮上您大忙的！”
刘小刀干脆挡住了喻和尘的去路。
“我并非卫里人，而是皇恩浩荡，特允我参与卫中事而已。你再要胡言，我当即可依律取了你性命。”喻和尘冷冷道。“这么想做影卫？我看你是实在摆脱不了赌坊欠下的巨债罢！回去，就会被打死；不回，你便无处可去。”
“呃......”被喻和尘看穿，刘小刀脸上似有尴尬之色。“这，这也是一方面......不过能和鸟兽沟通是真的！我叫刘小刀，不信大人你尽可去这邻里街坊处打听...”
“你说，你叫什么？”喻和尘却是突然有了兴趣一般回过头来。
“刘小刀。”
最后，喻和尘觉得，此人在使团里或许可以发挥一定的作用。
于是在喻和尘报备之后，大缙前往南疆的使团里，多出这么一号无官无职的闲散人来。
萧家孙辈二房的两个前来送行，使团动身之后，他们便也掉转车马回去了。
“将军，日后......你定要万事当心。”
因为杨姝看到，喻和尘竟真的如传言一般，要远赴南疆。
陛下的亲信本就不多，吕正瑛一案便算作折损，现如今又派走了萧晟和喻和尘，陛下身边本就虎狼环伺，这下更是危机四伏......
好吧，她只是有些担忧萧莫的安危。
她知道，他从来身先士卒。
萧莫与杨姝同乘一辆马车，他看了一眼杨姝，道：
“夫人安心。”
“其实离京，对璇玑阁、对喻和尘未尝不是好事。陛下放权，近日称病不朝，甚至全权将接待外使之事交给璇玑阁。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杨姝没有接话，而是略显诧异地向萧莫瞄去一眼：他什么时候...竟愿意与自己说这些了？
车厢内
“师叔若是对公主有意，那便应当早些与公主说清，然后向太后娘娘提亲。”
萧晟看向窗外，说道。
“这些话你想说很久了罢。”喻和尘转过头来，朝向萧晟的方向。
“我只是，认为师叔本不是那拖延不休的人。”萧晟顿了顿，仍旧没有看他。
“若就是你错看了呢。”喻和尘轻笑了一声。
“你。”萧晟有些愤懑地回头瞪着喻和尘的脸，可入目即是一条绦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又转回去。
......
“你，心悦硕林公主？”喻和尘扶着额，猜测道。
......
此后便没有回话了，喻和尘觉得自己或许猜对了，只是他看不见萧晟泛红的耳尖和别过去的脸。
“下个驿站，我换一辆车。”良久，萧晟才道，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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