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牌子的效果拔群,堪比小唐到此一游。
陆安王把那金闪闪霹咔咔的东西往地上一摔。于鲤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木牌捡了起来细细观赏,跟南朔说这跟去年从姜行怀里摔出来的不是一套吧,画功又精进了一点。
南朔笑眯眯的,说小蛐蛐触手多,学画学得快,拉着他的手问他下次要不要给他也画一张。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姜行面无表情地闪现二人之间,一个手刀劈开交握的手——主要是劈于鲤,打得他一声哀嚎,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地蜷缩起来。
于是姜行趁机把小唐的木牌夺了过来,轻轻拍了一把他的手当警告。目睹一切的于鲤指着姜行痛斥他扭曲。
“吵死了!”陆安王气得拍案而起,“不是说好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姜行无辜地看着他,“是什么?早说是我姐的东西,王爷不感兴趣的。”
现在轮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陆安王气急败坏,你呀你呀地把屋子里的人挨个点了一遍,怒极拂袖而去。
“王爷,别气啊,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于鲤拔腿追了上去,剩下姜行、赵正则和南朔三个老熟人面面相觑。
“我、我能问问二位大人吗……”赵正则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小唐的东西怎么会埋在陆安?”
“他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南朔指姜行。
“别说得好像我知道一样,”姜行摊手,“去蜀中问我姐吧。”
赵正则一脸愁苦地揉着头发,明明都是给陆安王干活的,他不明白南朔怎么一点也不担心王爷的问责,他已经被发配过一次了,再发配就得去琼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生蚝度日了。
“没事的小赵,”姜行拍着他肩膀安慰,“你去再远小唐都会带着新出的话本子来看你。”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不是很想见到那些话本子。
“顺便问一下, ”他说,“你有没有什么蜀中来货的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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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鲤追着陆安王到了书房,房门一关,贴着墙罚站,看他把一屋子的书撕得天女散花。
家道中落而不得不投靠地方藩王的于鲤对此早就见怪不怪,陆安王跟他差不了几岁,从小又锦衣玉食,乖戾骄傲,脾气上来的时候就喜欢无能狂怒,跟吃不到骨头撒泼打滚的狗没什么区别。
“王爷,稍微收着点。”看他怒意渐消,于鲤趁机软言两句,“过两天还得接见孟将军,莫要伤身伤神了。”
“他妈的,还有个孟非云。”陆安王踢了一脚桌腿,“指望拿个玉玺让他老实点,现在都落空!”
他越想越气不过,把书桌踢翻了。
“到底是谁把姜行在陆安的消息传到那边去的!”
“……毕竟这王府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于鲤好脾气地把桌椅扶起来,“其实我们跟孟将军打起来,两边都不占好,属下愚见,倒是可以与孟将军商量商量。”
“养兵烧银子,只能以战养战,扬州是块肥膘,不让他打,那必须得再供一块好肉上去。”陆安王瞥他一眼,“哪儿找啊?”
于鲤眨眨眼,“蜀中如何?”
“这是肥膘吗!”陆安王拍桌,“这是羊蝎子!于鲤你当我白痴啊!”
“哎呀,王爷有所不知。”于鲤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说,“近来属下打探了许多关于姜行和南朔的消息,只怕这孟非云呢,放着肥膘不吃,就爱啃羊蝎子!”
陆安王挑着眉,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你这样谄媚,像宫中那没把儿的。”
“……咳咳。”于鲤差点被口水呛住,“王爷您听我说,我这计谋呢,不仅能为您从孟将军手下挣得半许缓兵之息,更能满足您的小心思。”
他弯了弯唇,露出暧昧的笑,“您不是就好姜行那口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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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正则那处姜行才得知,陆安王给外县货增税的原因是来自大司马一派的压力。孟非云与徐州的广陵王里应外合,接连拿下京城京畿到中原的大部分地盘,势头蒸蒸日上。陆安王不愿再跟他们做生意,就怕一江之隔的广陵赚了钱招兵买马,直接打下来。
蜀中算是被无辜波及的,当然更无辜的是城郊的商户。仅仅因为上头担心他们跟大司马手下的兵马做生意,直接连地带人都给一锅端了。
姜行还想问南朔怎么个回事呢,一抬头南朔早就不见影子。
没两天赵正则便来信,给他引荐了户开驿站的商户,方便详细了解情况。他一去就知道了那天南朔为什么半当中消失。
“你说的有事,就是来给陆安王拆迁的?”
“上行下效,我有什么办法。”南朔站在树荫下的马车边,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你一个人?望月呢?”
“忙着刨洞呢。”
姜行坐在树上,眺望着不远处跟府兵争得火热的商户,觉得眼熟,好像是小时候照拂过他们家的那一户。
“能不能放过那户姓杨的,”姜行翻下树,“一间驿站而已,行军不会住的。”
南朔蹙了蹙眉,“但是……”
话没说完他身侧的帘子便被撩了起来,陆安王的脑袋钻了出来,白皙的小脸上光洁无瑕,是前阵子的伤好了。
“以偏概全确实不好,”尊贵的王爷被恭敬地扶下了马车,上下嘴皮一磕,“南公子,放了他们一家吧。”
“好。”南朔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随即吩咐身旁的人去办,但姜行从他微微向下的嘴角读出了一丝屁事真多的不耐。
“王爷也在。”姜行向他躬身行礼,“既然能对驿站网开一面,可否请王爷重新考虑增税的事情?”
“听小赵说你只是来走镖的。”陆安王看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走南闯北,胆子是挺大,刚死里逃生就敢跟孤提要求了。”
“……王爷想如何?”
陆安王不答他的话,视线又别有用心地移到了南朔身上。
“增税这一条,是南公子向孤提的,你与他交好,去求他呗。”
姜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南朔还陷在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中,笑得那叫一个八面玲珑如沐春风,仿佛没到王爷的阴阳怪气。
装的,十成十绝对是装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行逐渐能轻易识破他的伪装了。
踌躇之间,一声大喝忽然从府兵中爆开。
“受够了你们这群狗官!纳命来!”
只见那杨姓商户举起藏在袖中的小刀,大喊大叫着推开府兵,径直朝着陆安王的面门冲来。
来不及多想,姜行抬手从腰间抽出刀挡在前,陆安王被他一胳膊肘捅到了脸上,转身蒙头撞到树干上。
姜行一套丝滑的连招轻而易举地将商户打晕过去,一回头,发现陆安王不知何时也半晕不晕地捂着自己的脸,躺在树下歇菜。而那几个府兵尽职尽责地在旁边站着当目不斜视的扶手。
“姜行你——!!第几次了!!!又打孤!!!!”
“第二次,对不起啊。”姜行笑着,“王爷下次站得远点,刀剑无眼,总有失手。”
“混帐东西!”陆安王一把推走身旁的侍从,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冲上来。
姜行怕他以头抢地去见阎王爷,伸手扶了一把,青年便又是一脑袋磕到他胸前,再抬起头的时候,连鼻子都挂了彩。
“……噗。”
他实在忍不住笑,被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陆安王跳起来打。
“笑笑笑!让你笑!给孤疗伤!!”
“好好好,疗疗疗——”
姜行理亏,横竖也不是砍头剜肉,眼也不眨地满口答应下来。耳旁闪过一阵笃笃的拐声,路过他的时候恶狠狠地笃在了他鞋上。
“我是瞎子,看不见,你们继续。”
南朔挂着和煦的微笑,收起暗戳戳碾姜行脚的拐,阴暗地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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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王这人烦是烦了些,但比京中那些假惺惺的皇亲贵胄要鲜活些,也难怪赵正则肯留在他手下干活。如若他不是王爷,或许姜行与他还有得朋友做。
马车里备着应急的药箱。跌打损伤对习武之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简单地消肿敷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下手没上次狠,王爷根本伤得不重,他上药的手脚再慢点儿都要好了。
“王爷,失礼。”
他抬起青年的下颚,将药粉轻轻洒在脸颊淤青的地方。目睹着养尊处优的白皙脸庞一点点变红,又一行鼻血淌下。
“王爷。”姜行无奈地退开,“自重。”
陆安王切了一声,瞥他一眼,“你就这么在乎他?”
“……”
“你觉得他在乎你吗?”
姜行沉默地收拾着药箱。
“他想做什么从不会跟你说,他正在做什么你也无从得知,”青年仰躺在马车里,声音淡淡,“姜行,跟着有太多秘密的人,只有被骗的份。”
时日稍晚,华灯初上。南朔拿着公文停在马车边,望着帐幔里摇晃的两个人影,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敲门的手。
“……这话说的,”姜行嗤笑,“跟着王爷能不一样吗?”
“过来。”陆安王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随意地向他摊开另一只手,“趁着孤心情好,你随便提要求。”
“那我想,”姜行顿了顿,“请王爷放了姓杨的那商户一条生路。”
青年看向他的眼神玩味起来,“为何?”
“他们曾接济过我们家。”
“……有意思,难得一见赤诚之心,”陆安王挑眉,“我以为你会提商路、镖局之类。”
“那些东西我宁愿凭自己的双手去挣。”
“但只要我不松口,现在的税率下,扬州没人敢接你的货。”
“王爷,这是威胁。”姜行微笑,“利益换不来真心。”
“利益当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陆安王一脸坦然,“乱世之中,你能保证你与南朔之间就是纯粹的真心?以他的隐瞒,想要你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南朔张了张嘴,却听青年继续讲了下去。
“利益交换,各取所需。”陆安王的影子支起身,“牵孤的手,孤就答应你的请求。”
姜行沉默了太久,久到陆安王重新躺了回去,久到马车外的南朔觉得脚酸。
夏天快要结束,蝇虫叮咛着从耳旁飞过,搅得人心神不宁。他几次想敲门打断二人,却又实在想听姜行的回答,就这么天人交战地僵持着。
“我……”
姜行的影子终于动了,南朔却仿佛被烫着了眼一般收回视线,在听到那等待许久的回答之前,逃也似地仓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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