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是最喜热闹的,有人的地方总会三五成群,东拉西扯。
到现在情况恰好相反,几个村的人都被聚集在这一个地方,大部分都是老人,他们狼狈不堪,目瞪口呆的望着倾盆的大雨,把地淹了,牲口冲走了,甚至房子都没了。
还有没来的及跑出来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雷下来,天边炸出一道白光,天幕瞬如白昼,雨好像又大了。
“哥,”沈芥从后拉住了宋弥的胳膊,“天亮了走。现在天亮的早,我送你,不会耽误工作。”
来之前宋弥可没想到有这待遇,果然,意外的惊喜才叫惊喜。
沈芥拿出来一件外套,非常潮湿,但比宋弥身上湿透的要强。
宋弥很白,过水一泡,就像是浸了油脂的白玉,泄进浓墨的月光。
这样的场合,沈芥居然起了反应,他觉得自己没救了。
“啊嚏,啊……嚏,”宋弥拉上拉链拧了拧鼻子,突然问,“你怎么了?”
“没,事。”沈芥不敢看他的脸,背身递过去杯子,“喝一口吧。”
杯子就是两人情侣款,沈芥出门基本是随身携带。
现在应该是跟别人的情侣款了,他见谭言也有一个。
“不喝。”给点好脸骨头就又硬了。
沈芥有点囧,没发现内心戏丰富的人已经自我演绎了20集了,幸幸的收回了杯子。
说是等天亮,其实根本分不清几时几何。
宋弥的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看过来,沈芥伸手挡了一下,“闭眼,歇一会,雨小一点我叫你。”
掌心忽然窜上一股暖意,烫的沈芥一颤。
原来宋弥的额头贴了上来。
等等,不对,宋弥身上总是凉的。
沈芥一探,果然有点热。这会宋弥也不拿那俩眼乱放电了,不舒服的微微蹙着眉。
说起来很滑稽,许是职业原因吧,宋弥给沈芥送过无数次的药,但生病的总是他自己,这次更绝,自己冒死送药,然后用在自己身上。
“哥,是热水,喝两口。”
宋弥嗓子确实有点干,但一看见杯子就扭过头去,“我不用别人的杯子。”
以前两个人不刷牙也能亲半天,现在喝口水都这么讲究了?看着宋弥有点委屈的神情,沈芥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杯子。”
天还未亮时,雨小了,沈芥送他回去,带他走了另一条路,比来时好走些,路过了大片的庄稼地。
地里大都是种的玉米,全都已经泡烂了,散发着恶臭味。
两人在半途分开,沈芥回去时组织救灾的来了很多人,都是军人。
他们在驻马附近已经连续工作了1天1夜,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那边是重灾区,相比较这边较轻,而且人少。
进村搜救最好有人带路,为数不多的青壮年都派上了用场,当然沈芥也在内。
姥爷嘱咐他,谁谁家没出来,谁谁家有小孩,让他多帮忙,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安全。
有了救援的人,自然就有了各平台的前线记者。
他们挂着相机,拿着录像笔,跟在后面,看到把人救出来了,就拍照,采访,还不忘自己总结几句。
如果看到是抬出来的,他们也会拍照,只不过是拿自己的手机拍。因为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被报道出去的,不管你是电台的还是网络媒体的。
最后这场灾祸怎么被定义由官方说了算。
沈芥把雨衣的帽檐压的很低,只管帮忙,有记者问,他就摇头,也不说话。
老头嘱咐的几家人都不行了,有一个鳏居老头,已经泡的跟水缸一般了,沈芥没忍住,后退两步想吐,不知踩到了什么趔趄了一下,手自然想抓住什么,不巧一把抓住了挂在墙头的镰刀,顿时鲜血横飞。
沈芥心里突突了两下,不是疼得,是那种有事发生的感觉,接下来的大半天一直惴惴不安。
伤口不深,也包扎了,但一直用力,摩擦,泡脏水,一天都还在渗血。
回到安置点的时候,很多人躲在一旁吃饭,物资到了一批,方便面和各种袋装熟食,邻居的老人迎上前,端着一碗刚泡好的面,欲言又止,额头,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起。
“爷,你先吃吧,我去看看姥爷。”老头一直和老主任在一块,帮忙记录一些人口和损耗。
“哎,孩子……”
那种不安和揪心在这一刻猛的胀大,变得清晰,涌到了喉头,沈芥拇指用力掐着食指,让自己镇定,“怎么了?”
老人的头侧垂着,虚弱的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沈芥淌了一天的水,推了一天的‘船’,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麻的,心脏不跳了,血液也不流通了。
拐角的小房间没有人,确切的说没有活人,老头就躺在地上,村主任头和脖子依靠在墙上。
两人被泡的嘴唇都是白的,裸露的皮肤全是褶子,泥巴,沙石,草屑糊的到处都是。
“姥爷,姥爷,我回来了。”沈芥跪在旁边,没有哭,平静的像是在跟一个人对话,“姥爷,吃饭了,外面都吃饭了。”
“叔,你也起来吧,我去给你端。”
沈芥踉跄着起身往外走,这时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医生,“你是家属吧,抱歉,我们赶过来时,两个老人已经断气了。”
“你知道,还有很多等着急救,所以,下午没来得及通知你。”
沈芥猩红的眼睛不聚焦,随便看了一眼就出去了,端着两杯泡面进来后,摆在了地上。
后面跟着进来一个穿红马甲的小伙子,上臂的蓝袖章写着宛平两个字,嗫嚅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们负责把物资运过来,只有一个小车,一次拉不完,两个老叔帮我们看着,但那会雨大,路难走,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
沈芥没说话,小伙子把泡面放到了沈芥面前。
“我会上报,给两个老叔申请荣誉。外面雨太大了,一个愿意跟我们去搬货的都没有……我们回去的时候时候货倒了,泡了,但一件都没冲走,他们是为了护着这些物资才……”
来这边的不管是志愿者还是组织救援的人都少的可怜,因为不是重灾区,没有人跟在后面报道,没有直播,更不会有专门的宣传,在这里出力就是纯纯为爱发电。
“别说了。”沈芥终于动了一下,红着眼,哑着声,“让他们安静的吃口饭吧。”
外面的人吃着饭,喝着水,听着下来的人安排着有序组织疏散,屋内两个死了的人仿佛不存在,或者没存在过一样。
沈芥去救人,被救的人里不乏他们的亲人,而他们没有一人上前,哪怕是安慰两句。
他趴在小木桌上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沈芥,醒醒。”
沈芥在做一个不好的梦,听到呼唤猛的一下从睡梦中站了起来,由于惊惧,胸膛不断起伏着,茫然的看着众人。
“别怕,是我,我在这。”宋弥侧身握住了他的手,“我处理,交给我处理。”
宋弥的手是凉的,但确是有力的。
“哥,姥爷他......他不动,也不说话了。”沈芥的眼神终于聚焦,嘴唇颤抖,委屈的像个孩子,“我等了好久,他都不理我。”
许主任亲自检查了尸体,手套还没摘。
太可怜了,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他摸了把泪示意门口的志愿者一起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坚强一点,小孩长大了就要坚强一点。”宋弥把他拥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人死了的7天之内魂魄是不会走的,所以,活着的人做的事,说的话他们都能听到。”
“你要勇敢的面对,像以前一样积极,不然姥爷投胎了也会因为惦记你而过得不好。”
宋弥是个医生,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正用这套虚无缥缈的玄学思想在哄孩子。
“真的吗?”
“嗯,真的。”
宋弥出来时,许主任正和那个志愿者说着话,“没事吧?”
“没事,有点虚脱,应该是好几顿不吃不喝了,让他再睡会吧。”宋弥冲旁边的志愿者点点头,“谢谢你。”
也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孩,一边摆手,一边点头,“不,我们很抱歉,没想到会这样,我们还能做什么你们尽管说。”
再次道谢后就先让小伙子走了。
许主任说,老头是被活活呛死的。口鼻里全是泥沙,跟毛细血管磨出来的血混在一起都结块了,如果解刨,肺管里应该也全是泥沙。根据那个志愿者说的情况,村主任应该是想救老头,但一把年纪,没啥力气,一急,当时就心梗了。落水前应该就没呼吸了,口鼻内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先别告诉他。”
“我知道,孩子可怜了,我真怕他受不了。”
“还有个事,”宋弥往屋内看了一眼,“我暂时不能回去。”
“这事你不用管,我想好了。我就说你腿断了,正好附近有亲戚,先养几天伤。”
那边情况比这边严重,不止有他们院的人,许主任又连忙赶了回去。
沈芥趴在桌子上,眉毛拧在一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宋弥一直在旁边看着。
“宋医生,现在这季节,外面下着雨,这屋里就是蒸笼,再放下去该坏了。”这里医疗组的医生凑在宋弥耳边小声的说,也是很为难,“你说呢?”
“我们自己处理,有问题我们负责,麻烦了。”
宋弥知道这不是他们医疗小组负责的事,是外面的人觉得晦气。
刚说完,沈芥就醒了。
宋弥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不发烧后,递过去杯子让他喝水,“沈芥,姥爷一直躺在这不是办法,我们先......”
“哥,雨就要停了。”沈芥还像是在梦里,“刚才姥爷告诉我的,真的。雨停了我们就把姥爷带回家,他说他想穿的干干净净的走。”
“好。”
屋里三个活人一起望向门外,雨真的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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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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