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有一个儿子,在美国。
宋弥通过县里才辗转联系到,儿子对于老父亲的死表现的稀松平常,只说,工作走不开,拖家带口走不开。自己的父亲没什么遗产,但是火化的钱是有的,不管剩多剩少他一份不要,都捐了,希望县里能帮忙安葬。
至傍晚时,雨真的停了,连续8天的大到暴雨终于停了。
当年老头为了自己的闺女没有再娶,后来闺女遭遇了那样的事,再亲近的亲戚也都因此疏远了,停不停灵意义不大,沈芥只在家里摆了老头的照片,给他洗干净,换上的干净的衣服。
两天的时间沈芥就坐在老头的遗像前,不说话,不吃饭。
宋弥就这么陪着。
外面的善后处理工作恢复的很快,许主任打来了电话,当时是宋弥带队出来的,他是必须要回去的。
宋弥把放了胡萝卜丝的小米粥熬的金黄,上面飘着一层小米油,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香味,沈芥看都不看一眼。
“小孩,你不吃不喝是想跟姥爷一块走吗?”
“我劝你还是别了,因为他并不想见你。”
激将法果然管用,沈芥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为什么?”
宋弥暗自的松了一口气,“你和姥爷一起去看于宁那次,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吗?”
老头走的太突然,没见到面,没留下一句话,此刻任何关于老头的事情都能让沈芥动容。
“这本来是秘密,但你把粥乖乖喝了我就告诉你。”
小半碗粥,不消几口就见底了,宋弥又朝水杯努了努嘴,沈芥也乖乖喝了。
当时在医院,老头只是拜托宋弥,如果沈芥不留在北京了,希望他能劝劝。因为在老家这种地方,同性恋的群体是没有任何活路的,会像沈芥的妈妈一样,即便死了也会时不时被拉出来指摘。
除了这个,宋弥又擅自加了一条,那就是老头希望沈芥留在北京,学有所成,贡献自己的力量,不要枉费了自己不分昼夜苦读的岁月。
这些话沈芥是信的,因为老头的后半辈子是为他活的,而老头自己也是贡献出了所有力量。
刚开始,沈芥是只流泪,继而小声的啜泣,然后是趴在宋弥的肩头放声痛哭。
从看到老头躺在那开始,沈芥所有的感官,嗅觉,都失灵了,所有的思想,内心活动都停摆了,没了情绪起伏,不需要生理宣泄,而此刻,一只手打破了这无形的屏障,让他与这人间重新重新触碰。
宋弥眼睛也是湿的,用力紧了紧,嘴唇贴在他耳边轻语,“我们月月长大了,会勇敢的面对未来。”
你还有我,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我都在,只要你愿意,我也是你的亲人。---这是宋弥想说的话,想告诉沈芥的话,但他觉得羞愧,无地自容,当然,这样的场合也不合适。
宋弥走的时候说安排好事情就回来,沈芥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上一天的班,有时还得去医大上课,傍晚,宋弥再开车赶去看沈芥,一路上心情总是轻松的,归家洗风雪。
基本是2-3天,宋弥就跑一趟,直到9月初,他请了半天的假,因为沈芥要开学了,帮他收拾下东西,两人可以一起回来。
这天碧空如洗,柔风习习。
张珍珍熬的海鲜粥装在保温桶里,宋弥买的苹果放在副驾。
乌金西沉,橘色的晚霞洒满天际。后院里有两个忙碌的身影,一个戴着长塑胶手套的年轻人把跟淤泥,塑料膜,塑料袋,铁丝等缠在一块的各种花草从地上撬起来,递给另一个撑着麻袋的年轻人。
宋弥站在门外,十几步之遥的距离,双腿犹如灌了铅,缀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的进去,然后把选择权交给沈芥,或者假装没来过,悄悄的离开。
这样的思想斗争没做多久,宋弥选择了后者。
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进去,但现在,他已经不确定沈芥还爱不爱他了。
车子开出去不久宋弥又掉头回来,再次悄悄的把放在门口的保温桶和苹果一并带走了。
宋弥和沈芥相识在一个夏末秋初的季节,一个夕阳无限的午后,今天的告别如出一辙,他们一起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又好像是从来没认识过。
某一次,宋弥听陈廷说沈芥进了一个很有前途的项目,还当上了助教。
又某一次,宋弥听陈廷说沈芥打球不小心砸到了手上的旧伤,缠了好一阵的绷带。
那天一起吃饭,陈廷又说,沈芥参加了一个国际BTST的比赛,得了二等奖,这个奖对保博很有帮助。
宋弥每次听了都只是淡淡的嗯一声,没回应,但陈廷知道,他比谁都高兴,比谁都想知道有关沈芥的风吹草动。
又到了一年一度护士实习季,科里来了三四个新面孔,清水一色娇俏的小姑娘,护士长从侧面跟许主任打听宋弥是不是单身,有没有什么隐疾,说是好几个新来的都惦记,要公平竞争呢。
这艳福宋弥是享不了,许主任倒是乐的拿这个打趣他,“分诊台那个高个的就是你爱慕者之一,瞅着有点像茱莉亚罗伯茨,挺个性。”
“你一弯的,对异性能有什么审美,快闭嘴吧。”
经这么一说,宋弥路过时就多看了两眼,别说,那嘴唇,还真有点......
实习医生把整理好的一摞病例摆放整齐,问宋弥可以开诊了吗,宋弥点头,一天的门诊正式开始。
一上午,宋弥只喝了三口水,说话又多,嗓子极其不舒服,他让实习医先去吃饭,自己缓一会。
“宋主任,给您放两朵菊花,加颗冰糖。”实习医没急着走,倒完水把没录完的系统检查了一遍,“咱上午看了42个,下午应该能早点结束。”
菊花味苦,加了冰糖格外滋润,宋弥若有所思,“你们现在小年轻真会养生。”
上午看了42个,下午正常再有20来个号就结束了,但是看着看着,宋弥和实习医都觉得不对劲。
从系统里只能叫号,看不到还剩多少号,宋弥让实习医去总诊台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主任,今天还有600多号。”
宋弥一口水差点呛死,“什么?你说什么?”
实习医咽了口唾沫,“诊台系统里就这么显示的,他们太忙了,我也不敢多问。”
这是想让宋主任奉献在岗位上,不死不休啊。
连打了三个电话,终于找到了源头。
行政处的光头主任小跑着进了门,“宋主任,实在抱歉,哈哈。这是个误会,误会,剩下的事交给我解决。”说着他拉了后面的护士一把。
一个高个子,长相西化的小护士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宋主任,是我的错。放号的时候,我不小心多点了一个零。”
这姑娘的话让在场的都石化了,不小心多点了一个零,放出去了700个号。
许主任听完都快笑出胆结石了,“诶,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吧?”
“嗯,确实不是一般人,”宋弥既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就是你那个罗伯茨的杰作。”
处理完善后的事情都快8点了,食堂是指望不上了,宋弥暗自心酸,又得凑合吃个速冻饺子或者三明治了。
秋冬交替,夜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远远的宋弥看见车子旁边有个高挑的身影,熟悉又陌生,他快走了两步,莫名的紧张,“沈芥?”
“哈......真的是你,”宋弥心里无声的开了一朵花,整个人跃跃欲试,想上前又忘了上前,“累一天,我以为出现幻觉了。”
“好久不见。”沈芥穿了件黑色的风衣,目光如水。
“2个月17天。”
“嗯,是。”
片刻的沉默,宋弥说,“吃饭没?”
“没呢,从课上过来的。”
“哈,对,现在是沈老师了。”沈芥在日出已经正式挂牌代课了,虽然只是初级的小讲师,“恭喜啊。”
沈芥笑了,“谢谢,今天发工资,沈老师请客。”
两个人没走多远,去了1981,是个胶东小馆,要了海鲜拼盘,两个炒青菜,水饺端上来时,沈芥让服务员把蒜泥的蘸料换成了简单的醋和香油。
“哥,以茶代酒,敬你,恭喜你升科主任。”沈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最年轻有为的科主任。”
奔四的年纪了,还年轻吗?唉,宋弥在心里自个儿感叹。
“哥,其实今天来找你是想谢谢你。上周我回去看姥爷了。”
小隔断里暖黄色的光晕里沈芥的模样发生了变化,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气度更加的沉稳,瘦了许多,但肩膀更宽阔有力,刚才两人并肩而走时,宋弥更是发现,他需要稍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太久没见了,对于小小的,如此细微的变化都让人惊讶。
“在老家的那些天是你陪着我,照顾我,让我活了过来,我都记得,不会忘,永远不会。”沈芥捏着那个小小的瓷杯,看着宋弥,自己也不知道内心在期待什么,转而又压下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我答应了,答应姥爷留在北京。”
宋弥心里像是翻倒了一坛老酒,掺进了一缸陈年老醋,说不上的千丝万缕,自己明明是那个可以站在他旁边,理所当然做这些事情的人,现在却成了被感谢地对象,除了生疏就剩无尽的讽刺了。
“你的手以后要多注意,现在年轻耐造,以后老了要吃苦的。”
“嗯。”
小小的方桌隔在两人中间,仿佛一道跨不过的天堑鸿沟,不妨碍他们闲聊着些琐碎小事,只是谁也没发现,两个多月未见却对彼此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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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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