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寺一行的第二日,容琬便离宫回府。
褚国的求和使与陆衡相谈甚欢,最终拟定,褚国不再反攻已经沦丧的永州和恒州,同时每年向魏国上贡。
作为代价,魏国不得再对褚国大动干戈、征伐侵占。
和谈结果一出,大司马当即告病在府,拒不上朝。
明眼人都知道,魏国放弃对褚国兴兵,大司马麾下数十万大军便没了用处,他会不愉简直再正常不过。
可是陆衡此次难得出了风头,他才不顾荀颐高不高兴,反而对于褚国求和使一口一句“魏国陛下英明神武、福泽万年,实乃两国之幸”的奉承大为满意。
求和使另外提到,已经故去的太后为他们褚国的卢太师二女儿赐婚,能与魏国豪门王氏联姻,他们深感荣幸。
卢太师特意吩咐求和使,和谈结束后,留在魏国操持女儿与王谆的婚事,直至卢舜筠出嫁。
陆衡自然允准,还指了一处宅子赐给卢舜筠,眼下她已经搬离太傅府,进了新家。
容琬从父亲的书房中听闻这些消息时,竭力不动声色。
但是她的恍惚,却逃不过容相敏锐的眼睛。
容相将拂了拂茶盏中的浮沫,“阿苒,你最近心事重重,宫里有人欺负你?”
容琬垂下眼睑,低声道,“阿爹,方家曾私下里在王侍中面前诋毁女儿,此事您是否知情?”
如果王谆所说属实,那么方家其心可诛。
容相原本惬意地斜倚着,闻言,他霍然立直了身子,脸色已不止用难看来形容:“竟有此事?!”
眼见父亲一脸惊愕和愤怒,容琬便将王谆所说的真相缓缓道出。
容相铁青着面色,“砰”地一声,将茶盏重重置于茶案上。
上好的钧窑瓷,便硬生生磕出一道裂纹。
他怒不可遏,高声道:“何玟!何玟!”
何玟连忙推门而入,听容相吩咐他去仔细调查,务必查明方家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待何玟走后,容相看着面色沉静的女人,长叹一声:“阿苒,是阿爹对不起你,但凡我当时别那么倨傲,主动去问问王端,或许就不会……”
他越说,越觉得没滋味,便讪然住了口。
容琬反而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甚至反过来安慰父亲:“阿爹没有对不起我,人心叵测,您也控制不了方家的私心。”
她轻笑一声,自我调侃:“现在我已把管家之权交还给了母亲,方家应当不会再对我有意见了吧。”
容相颓废地看着女儿,“阿苒,爹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容琬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父亲一定会严厉处置方家,她只需等待结果即可。
看着女儿平静得有些过头的脸色,容相不禁问道:“阿苒,上次阿爹同你提起的婚事你不愿意,其他世家子弟,你可有瞧得中的?”
容琬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容相试探着又问:“那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此话一出,容琬放于膝上的双手猛然收紧,指甲狠狠陷入掌心。
尖锐的疼痛,令她稍稍压抑住内心的起伏,她笑得平和,甚至还有几分娇俏:“阿爹,如果我的心上人是一个寒门庶子,你会答应吗?”
容相眼神连连闪动,捻须深思片刻,方才慎重回答:“阿苒,爹知道你从小就心思独到,从不以世俗眼光看人。只是,你身为世家嫡女,若是坏了世家的规矩,恐怕将来要承受的压力不小啊。”
世家大族眼高于顶,连鲜卑皇室都有几分看不上,更何况是出身低微的寒门。
若是容琬真的嫁给寒门庶子,只怕会被流言蜚语淹没。
容琬正要说什么,何玟在屋外慌张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交谈:“国公,我方才出门,正巧碰上朝中来人送信。上郦郡公对陛下偏宠宋贵嫔、苛待皇后深感不满,已上了奏表要求陛下废去宋氏位分,将其打入冷宫!”
父女俩面面相觑,容相二话不说便起身唤人替他更衣。
容相走后,容琬心头七上八下忐忑难定。
褚国使者还在盛乐,上郦郡公就忽然发难,公然上表要求废掉宋氏,这无异于狠狠打了陆衡一个耳光,伤了他的颜面。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引起朝堂剧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阿臻,不知道沈家会不会迁怒于她……
容琬想到此处,忽然心慌得有些站立不稳。
玉章见状,连忙上来搀扶:“姑娘小心!”
容琬定了定神,走到书案旁,静下心来提笔写信。
陆衡这里可以交由父亲帮他应对,阿臻那里却必须她亲自过问。
待写好书信,容琬慎重交给玉章,叮嘱道:“送去上郦郡永翰书铺,告诉管事,他务必亲自把信交到世子夫人手中!”
玉章沉稳地点头,转身出去送信。
*
上郦郡公府中,刘龄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对于窗外不绝于耳的嬉笑声无动于衷。
她的贴身侍女青禾眼眶微红,但神色依旧镇定如初,用软帕一点点擦拭去刘龄额头的汗珠。
刘龄微微睁眼,唇瓣干燥起皮,说话声低微虚弱:“青禾,你也休息下吧。”
青禾摇了摇头,死死咬住唇瓣,不让哭声泄露,“姑娘刚刚流产,奴婢要照顾姑娘。”
她连“世子夫人”的称谓都不愿再喊。
沈言是个没有心肝的货色,他豢养的姬妾几次顶撞刘龄,他都漠不关心。
刘龄性格坚韧,不愿对沈言服软示弱,沈言看她越来越不耐烦。
偏偏盛乐总是传来沈菡被陛下冷遇的消息,郡公夫人暗恨,私下里使了些手段赶走刘龄的陪嫁丫头和嬷嬷,便开始想方设法折腾刘龄出气。
刘龄和青禾被严密地控制在内院,想对外传一封信都难。
而盛乐寄来的信笺,郡公夫人便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刘龄回信,只准报平安,不许她多说其他的事。
前些日子,刘龄侍奉婆母时,便有些不适,静养了一段时日后忽然无缘无故小产。
郡公夫人失望透顶,不仅连探望都不屑一顾,甚至连补品都不曾送些过来。
下人们自然见风使舵,每日不过随随便便送些菜羹,那种东西连饱腹都难,谈何补养?
刘龄小产快十日了,身体依旧虚弱得连床都起不来。
这段时日,沈言一直在外忙于公务,也从未来信关照过妻子的身体。
而那些姬妾们看见郡公夫人对世子夫人百般嫌弃,世子又毫不关心,越发蹬鼻子上脸,今日竟然来刘龄的院子中嬉戏打闹,刻意恶心她。
刘龄看着青禾满面隐忍痛楚,低低唤她:“青禾,有一件事非常重要,我告诉你知道,你若有机会出得去,就去……”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干净的女声:“青禾姐姐在吗?”
刘龄蓦地止住,示意青禾出去看看。
不多时,青禾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进了屋子,面色有些莫名。
“姑娘,是……”她顿了顿,将声音又压低几分:“是大郎君派他乳妹送来的东西,尽是些适宜您滋补的药食。”
刘龄迟了一瞬,才想起来大郎君便是她夫君的兄长,沈家庶长子沈默。
她愕然道:“怎么会是他送东西给我?你没被别人看见吧?”
要是被人逮到,这可真是平白背了污名,怎么也洗不清。
青禾摇头:“没有人看见。她说大郎君说了,请您好好养身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她还会来给您送东西的。”
刘龄眉头紧蹙,看向那只食盒。
片刻后,她妥协般轻轻点了点头。
不必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一定要养好身体,才能谈未来。
青禾打开食盒盖子,里头有几服药,下头一层则是参鸡汤、燕窝粥。
刘龄心中对沈默很是感激。
虽然平素交集甚少,但他肯念在从前在姨父门下求学、二人相识的情分关照自己,已是大不易了。
吃了东西终于恢复些体力,刘龄招手,示意青禾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喁喁细语一番。
青禾面色数变,欲言又止,刘龄拍了拍她:“照我说的去做。”
青禾忍不住,抽噎着道:“姑娘,若是被他们发现,您会没命的!”
刘龄没有血色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不过一死而已,能死得其所,我也认了。”
青禾泣不成声,却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姑娘的心愿,就是拼了命,她也要达成。
刘龄闭上眼,心中一片澄净。
不知阿苒现在过得如何?
姑姑赐婚王谆和卢舜筠的消息传来上郦时,她已经被婆婆严格管束起来,想写信宽慰阿苒都很难。
只盼阿苒长乐康健,事事顺意,不要如她一般所嫁非人,蹉跎此生。
*
容相回府,已是深夜,不曾想爱女依旧点灯熬油等着他归来。
见父亲疲惫乏力,容琬亲自上前搀扶,吩咐引素取汤羹来。
容相进了书房落座,满脸犹豫和为难。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陛下雷霆震怒,不顾我劝阻,执意要废了皇后,收回宝策宝印。后来我搬出故去的太后,陛下才稍稍罢休。可是他绝不同意废了宋氏,更别提打入冷宫了。”
对此结果,容琬早有预料。
对于宋若华,陆衡称得上情深意重的良人;可对于魏国,陆衡却不是个合格的国君。
容琬无奈道:“此事一出,朝臣们对于陛下的非议和失望,恐怕与日俱增。”
容相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叹道:“这些我都不担心,唯独沈康那头可不好应对啊。他手上的兵马虽然比不上荀颐,但要折腾出一点波澜也是极其容易的事。”
“阿爹的意思,上郦郡公会造反?”容琬怔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反问。
容相面色沉重,“沈康费尽心机把女儿嫁入皇室,难道是为了枯坐冷宫?他这个国丈有名无实,会心生愤恨也是人之常理啊!”
不知何处幽幽冷风袭来,容琬霎时间毛骨悚然。
若是上郦郡公造反,褚国与魏国好不容易和谈得来的安宁定然顷刻分崩离析,天下局势瞬间便要大乱!
见状,容相又出声安慰女儿:“这是最坏的情形。陛下素来听你的话,你明日也去劝劝他。”
容琬僵硬地点了点头。
大司马府邸,返回京城的如罗康正在述职,将这些时日褚国发生的一切悉数禀报。
荀颐修长的指骨撑着额头,眉眼低垂,好似根本没听他说话。
如罗康咽了口唾沫,看向一旁的延诀,不知如何是好。
延诀只好硬着头皮道:“主上,方才卢宅传讯,说是有关于上郦郡的重要情报向您汇报,咱们见还是不见?”
卢宅,如今是卢舜筠的居所。
上次因为那个娘们儿被罚,延诀本不想替她传话。
可是她却言之凿凿,声称消息来自她的大师兄,褚国的求和使,十分紧要。
延诀这才鼓起勇气汇报。
荀颐抬起头,英俊深邃的眉目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憔悴。
他淡淡道:“让她过来。”
来晚了,今天工作太忙,刚吃完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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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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