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大司马府邸的一路,卢舜筠都在反反复复思索着即将到来的对话。
见荀颐一面,难如登天。
她一定要充分展现自己的冷静、聪慧,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搞砸。
四面遮挡严实的犊车从后门进入了这座肃穆庄严的府邸。
方方面面思虑妥当后,卢舜筠信心十足踏入屋内。
荀颐立在沙盘前,屋内除了延诀,还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魁梧大汉。
卢舜筠不禁稍感瑟缩。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大司马,舜筠今日来,想和您单独谈谈。”
荀颐背对着她,闻声,他转过身来,淡淡吩咐:“下去吧。”
延诀心中暗暗挑眉,和如罗康一起告了退。
主上此次和永容县主怕是真的决裂了,要换了以前,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姓卢的。
见荀颐真的按照她的要求行事,卢舜筠心中的喜悦快要冲破胸膛。
她强自镇定,盈盈地看了荀颐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眼,眼神情丝绵绵。
爱上一个如此出色的男人,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愿意为他奉献一切。
只盼他懂得她的心。
她的语气柔得能滴出水:“听闻您告病居家,舜筠日日在佛前祈求,只盼大司马平安无事。”
话音才落,卢舜筠的眼睛蓦地睁大,骇然看向身前,动弹不得。
原来,在她开口的一瞬,荀颐已慢条斯理从刀兵架上取出一把匕首。
此时,匕首的锋刃正贴着她的颈侧。
荀颐只需稍稍用力,削铁如泥的匕首便会立刻浸没于她的血肉之中。
割断她的生机。
卢舜筠张开口,却不敢发声。
她怕她稍稍一动,刀刃无情,便会致命。
她抬眸,哀求地看向荀颐,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哪一句话,惹得他如此。
荀颐的瞳孔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感情。
看她,如看死人。
见卢舜筠终于闭嘴,荀颐转了转腕,用刀面轻拍她的脸颊,语气冰寒,“我不喜欢听废话。”
待匕首离开脖颈,卢舜筠只觉褥衫已被冷汗浸湿。
她来之前满心筹谋好的冷静、镇定,此刻尽数不翼而飞。
“我、我大师兄,他是阿爹的弟子。”卢舜筠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口不择言胡乱说道。
荀颐转身在台阶上坐下,没看她,径自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大师兄来盛乐前,沈家私下见了他,想和褚国做一笔交易。”
卢舜筠渐渐找回一丝清醒,她不甘地咬了咬唇,“沈家想向褚国借五万兵马,作为回报,他会在事成后想办法让将永州和恒州归还褚国。”
为什么,她在荀颐面前总是容易惊慌失措!
卢舜筠对自己今日的表现深感失望。
荀颐“嗯”了一声,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只道:“继续。”
卢舜筠看了一眼那把泛着寒光,险些取了她性命的匕首,大胆道:“大师兄本已同意合作,可是我不同意。”
“我们褚国人就算要和魏国合作,那也只会和大司马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合作,沈家算什么东西?”
她说着说着,又有些自得起来。
“我以死相逼,大师兄终于答应,大司马,我为了您的千秋功业,险些连命都搭上了。”
最后一句,半含嗔怨,她含情脉脉地看向荀颐。
荀颐收回匕首,抬眸淡淡看她。
卢舜筠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跳。
这么久了,他终于肯给她一个正眼。
荀颐一挑眉,饶有兴致问道:“和褚国合作?说来听听。”
颇感兴趣的模样。
卢舜筠自觉终于找回了该有的局面,笃定道:“父亲在褚国身居太师之位,阿姐贵为褚国皇后,我们卢家也算得上褚国第一大豪门了。可惜国君与卢家人并不亲近,还屡屡打压欺负,所以……”
她强压住兴奋道:“卢家自然是不肯坐以待毙,此番大师兄来本已答应与沈家的协议,可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卢家若是能得大司马庇护,又怎么看得上沈家呢。”
见荀颐面无表情,卢舜筠有些忐忑。
这是她与大师兄据理力争才换来的结果,若是荀颐并不心动,那她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不行,她不甘心!
卢舜筠一咬牙道:“大司马若同意合作,卢家愿为将来大司马一统天下效犬马之劳。”
此话一出,荀颐的凤眸中终于划过了某种情绪。
他好整以暇地将匕首抛掷一旁,靠在台阶上,长腿随意伸展,“说说你们的条件。”
卢舜筠心头一阵狂喜。
她终于可以说出那句在心底反反复复无数遍的话了!
“将来大司马问鼎九五之时,封我为皇后,卢家与您的后裔永享江山!”
从前她深恨命运。
凭什么阿姐可以贵为一国皇后,而她却要跋山涉水来异国他乡仰人鼻息。
但她在魏国遇到了荀颐,这一切的苦难终于有了意义。
若是将来,他统一两国登基称帝,她贵为皇后,还有谁敢欺侮她?!
卢舜筠兴奋得眼睛明亮发光。
她不相信荀颐这种有野心的男人会对一统天下毫不动心。
荀颐好似真的有所触动。
他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竟不知,卢家现在是由你做主了?和我谈条件,连个像样的人都拿不出手。”
卢舜筠譬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讷讷道:“此事我已和大师兄商量过了,他是阿爹最看重的弟子,一定会说服阿爹的。今日我来,只不过是因为我与大司马相熟而已……”
闻言,荀颐轻蔑一笑:“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我面前说这些空话。”
说罢,他断然唤道:“延诀。”
懒得说一字多余的废话。
卢舜筠懵了,明明上一刻眼看着合作就要达成,下一刻荀颐就翻脸无情。
变故之突然,她根本反应不及。
延诀已经破门而入,死死掐住卢舜筠的肩膀,眼看便要将她提溜走。
熟悉的痛感再度传来。
中毒时深入骨髓的折磨,卢舜筠至今不愿回想第二遍。
她冷汗涔涔,面色青白,慌不择路大喊:“大司马!大司马!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听你的就是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荀颐微微抬眼。
延诀止了向外拖拽卢舜筠的动作,松开手,抱臂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卢舜筠深深心悸。
荀颐……果然不可小觑。
喜怒莫测、翻脸无情,他将人心的拿捏做到了极致,掌握着绝对的主动。
无论谁在他面前,都没有谈条件的机会,唯有俯首听命。
她闭上眼,听荀颐吩咐:“沈家的野心,我身为魏国臣子,岂能装聋作哑。告诉你师兄,就在这两天之内,找个机会,将沈家的图谋公之于众,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只看结果。”
他意味深长道:“做不到,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落在卢舜筠耳中,等同于无常索命。
她知道,这是荀颐要的投名状。
他容不得卢家首鼠两端。
一旦褚国公布了沈家狼子野心,二者便再无合作的可能,卢家只能依附于荀颐。
罢了,既然选择了他,听命就是。
卢舜筠深吸一口气,沉沉应下:“是,一切听大司马安排。”
*
眼看着近了中元节,盛乐的雨水变得越来越多。
也不知是不是亡者眼泪,瓢泼了整个魏国大地。
容琬从犊车上踏下,尽管早有桐油伞挡雨,可是曳地的罗裙依旧难免被沾湿的命运。
玉章扶了容琬,二人跟在容相身后,一行人踏上了太极殿前的石阶。
殿内一片昏暗,随着殿门大开,气流涌入,灯架上的琉璃盏明暗扑朔。
陆衡抱头坐在书案后,听见声响,他茫然地抬起头:“姨父、阿姐,你们来了。”
十天不到,他憔悴了太多,胡子拉碴、眼内血丝充斥。
容琬深深地将叹息声埋在心底。
陆衡固然称得上情种,可是有君如此,魏国的命数,平添了无常。
容相率先开口:“陛下,臣请您好好想想,一夜之后,不知您思虑如何?宋氏若是懂您的不易,就算废了她,想必也不会有怨言。如果陛下实在喜爱宋氏,将来找机会又复位就是了。”
陆衡粗暴地摇头,面上的神色可以用痛苦来形容:“姨父,你不要逼朕!若华怀着朕的骨肉,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啊!”
容琬听不下去了。
她太了解陆衡这个弟弟,看似顽固暴躁,实则内心最重感情。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亲近她与阿臻。
祸福本就是一体两面,他们不能永远要求陆衡展现对他们有利的一面。
她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父亲、陛下,你们好好谈谈。我去找皇后,若是皇后愿意出面安抚沈家,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陆衡投来感激的眼神。
鸾凤殿内,沈菡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养尊处优。
被禁足的时日,她是吃了些苦头。
可是自从上郦郡公上书之后,宫内的风向渐渐变了。
宫人们好似都预感到皇帝会在这场对抗中落败,私下里对于皇后便格外殷勤。
容琬到时,沈菡正在慢条斯理地用燕窝。
见到容琬,她甚至得意地邀请道:“县主来了,用过朝食了不曾?坐下同本宫一道用膳吧?”
容琬亦微笑:“多谢皇后好意,不过不必了。臣女此来,是想和皇后谈谈。”
沈菡举手投足中流露浓浓的优越感:“是吗?那县主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也不再客套地唤“阿苒姐姐”,显然很清楚,容琬有求而来。
容琬直截了当道:“宋氏毕竟还怀有身孕,可否商榷,留她生育之后送她出宫?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碍你的眼。”
沈菡“咯咯”一笑,眼神中满是扬眉吐气:“陆衡欺负我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这时候,他却做缩头乌龟,让你来求我。”
她轻挑眉梢:“留那个贱人生育、放她出宫?我告诉你们,休想!那个贱人不是很得意吗?我不仅要她被打入冷宫,我还要打掉她的孩子!她一个卑贱宫女,还想母以子贵,与本宫叫板?做梦去吧!”
面目狰狞至极。
容琬冷冷道:“陛下对不起你、宋氏挑唆陛下,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你不肯罢休便算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一个还有些天真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嗜血的恶魔。
连一个幼小的生命都不愿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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