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六铺诀别

“谢谢。”他低头,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可很快又再一次开口,像是想要在离开前再拉住些什么,“你会去兰都吗?”

这样短促的一句话,却叫她神色一紧。

在如今的形势下,她不会不懂这短短的六个字,是何等的价值千金。

“会吧。”南殊轻笑,便将紧绷的神色转移到了沈承昱脸上。

“兰都离伦敦很近。”她回望过去,语气故作轻快,“我可能......会回去看看我的母校,顺便看看你。”

接着,又不温不火的补上一句:“牛津的春天很美,我想跟我的丈夫一起去看看。”

“哦。”他低下头去,表情更僵硬了些。

南殊本想再多看几眼面前的人,可海风不合时宜的吹过,鬓间发丝遮挡在眼前,叫她瞧不真切。

“小姐!“远处传来的声音刺破模糊的情绪,梅香自车上下来小跑上前,“可算找到您了!大小姐请您赶快回去。”

“出什么事了?”二人一同转过头来。

梅香本想开口,眼神却不自觉的落在沈承昱与他背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噤声上前一步,小声开口:“事关老爷,您回去便知道了。”

“我知道了。”回答利索,心却不自觉的越跳越快。

风声已远,热度未退。

午夜,褚公馆依旧灯火通明。

南殊还穿着下午在码头时的那身衣裳,刚挂掉电话,手肘撑在膝盖上,食指不断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

“还找不到他?”南音低声,眼里布满血丝。

“警察厅的人说他去了南京出差,没说别的。”南殊闭眼靠在沙发上。

耳畔全是那日在办公室,南峤同她额头贴着额头,情绪激愤的讲出的那一番话。

她有预感,南峤他早就已经收到风声,只是他管累了,也不会再管了。

轻叹一息,话语里满是无奈:“我给公董局的朋友去过电话,说最快也要等到明天。”

“你姐夫说已经在查了,你也别太担心。”南音安抚妹妹,同样也是在安抚自己。

她虽然主持家事多年,却从未像今天这般焦灼。毕竟从前再怎么吵,家里的顶梁柱都还在,可如今南峤失联,褚衡仁入狱,家里上下能靠的,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

汽车熄火的声音自影壁后传来,南殊即刻起身去迎。

“这是我托英国工党的朋友查到的,是目前我能知道的全部消息。”沈承昱将文件袋递到她的手中,南殊三两下拆开,越读眉头越紧。

“Violating wartime economic control order?他怎么会犯这个罪?”那张写着英文花体的报告在南殊手中被生生捏出褶皱,“违反战时经济统筹令?还私设资金链?”

沈承昱走进厅中,语气一如既往地稳:“这项法令是中央署刚刚颁布不久的,针对战时物资与民间资本流向做了封锁,所有未经中央备案的资金调拨都会被视作越权。”

“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早就听说过。父亲也一定知道......”南殊眼里的怒意骤然如洪水般汹涌起来。

沈承昱没动,只静静望着她:“或许伯父是觉得,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够做好收尾。可最近局势紧了,中央署下来许多人,很多旧账都是现在才开始追。”

南殊手指颤了颤,将文件袋一把甩在桌上:“他把我们全家人的命放在哪里了!”

“或许父亲是被冤枉的?”南音开口,“又或许......”

“或许伯父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沈承昱俯身,将那叠被南殊打散的文件重新拢起,压在桌角。

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跟那日相亲宴后,在花园中所说的并无半分区别。

她实在不想再听这些,不顾南音的呼唤,直接上了楼。

梅香跟在南殊身后,但她只想自己静静:“你下去吧。”

“小姐......”她低眉,眼里确满含深意,带着点祈求的意味。

南殊虽不知道梅香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放了她进来。

梅香转身,关门,落锁,动作轻的几乎没有声响。

并未急着先开口,只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信封边角卷翘,似是藏在衣襟下太久,被汗水濡湿。

“这是什么?”南殊警惕。

梅香没回答,而是先将纸袋压进她掌心才道:“这是少爷让我给您的。”

“少爷吩咐,要您带小小姐离开。明天入夜,十六铺码头,会有人接您上船。”说着,便当着南殊的面将那封条打开,从中抽出两张泛黄的船票和两本护照。

船票是十六铺开往南洋的特别通行票,票面上的乘客姓名并非“褚南殊”,而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洋名。护照上的名字与之相同,是英商银行在香港渠道开的临时证件,上头钉着一张贴得略歪的照片,照片上是南殊两年前的一张旧照,但眉心处略微沾了些墨粉,似是刻意模糊。

她紧紧攥着那两本护照,指节泛白,极力稳住神情,再去看那信封中旁的东西。

一张张支票现在眼前,每一张都写着不同的金额,从几百到十几万不等。有的盖着德华银行的戳,有的盖着上海汇丰,有的是港币,有的是黄金券。

她当然见过钱,褚家的儿女从不缺钱。

只是如今,这一张张支票能够兑换的,更像是诀别的书信。

南殊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嘶哑着嗓子问出声:“他在哪?”

心头止不住的疼,眼泪疏疏落下:“他要做什么?”

将那两本护照一把扣紧,直到这一刻,南殊才发现自己居然冷到了指尖。

枪响那天,她都没有这么怕过。

她不信,他真能舍得她不告而别。可眼前的每一样东西,票、护照、钱,全都在告诉她:是的,他已经选了要送她走。

他已经不要这个家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梅香摇头,“但少爷说,您只管走。”

南殊沉吟片刻,目光自迷离缓缓变为了坚定。那份决意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长在骨血中的宿命,使她注定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抚上梅香的手,轻的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你,妆成我的样子带昭妤走。”

“小姐!”梅香扑通一声跪下,神色并非惊恐,而是某些复杂的情绪。有不得已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割舍不下:“少爷留给您的出路,我不能占了您的。”

“他也想你活着,我成全他。褚家养你长大,现在是报褚家恩德的时候了。”南殊弯腰俯在梅香真侧,声音柔柔,看似安抚,实则威胁的意味极浓,“带着南峤的女儿,走得越远越好。”

她伺候小姐近二十年,太清楚小姐的脾性。南殊能这般讲,就是不容置疑了。

可梅香不能走,她还有太多事没做。紧紧拉住南殊的裙摆,声声恳切:“小姐,他还没走,我不能走。”

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南殊赌的,就是她对南峤的情份。

“还说你不知道他在哪。”缓缓起身,将那两本护照与支票全部装回信封之中扔到梅香面前,“告诉他,我褚南殊,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褚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叫他死了这条心!”

褚家的姓氏,在南殊过去的人生里已经为她添了太多荣光。如今不管结果如何,是生是死,落在褚南殊的眼里,都是她应该承受的代价。

窗外天已泛白,南殊转身,缓步离开。裙角划过那信封的边沿,却终没带走分毫。

远山低伏,街头笼着零星晨雾。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划破整宿的死寂。

南音骤然起身,只觉眼前一黑。她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血液早已滞涩。

来不及等视野复明,她便顺着那一点微光摸向电话,声音干涩地开口:“您好,褚公馆。”

“南音啊。”对面传来陆忠权的声音,低沉稳重,像沉雾中唯一不动的山石,带着南音那颗颤了一整晚的心也稍稍落了地。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灰蒙蒙的眼神慢慢聚起光彩,她坐直身子,将听筒握得更紧了些。

咳了一声,像是要清清嗓,却终究掩不住整宿未眠的哑涩:“必须是她?非她不可吗?”

陆忠权那头沉默了一瞬,语气低缓:“这场接风宴,请了小舅子,还有沈公使……”

“南峤不在。”南音抢在前头打断,“警察厅说他在南京公干。”

“听我说完。”陆忠权压低声音,似有些不满,“我要你那妹妹去,向沈承昱要随行身份,务必见到这个新上任的资源调度处主任。补齐这个签字,你爹才有得救。”

南音顿了顿,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可他们的关系……这样做太冒昧了!”

纵使南殊与沈承昱没有真正定下婚约,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是有情的。哪有让一个未来的未婚妻陪自己上名利场,替父亲与旁的男人谈判的道理?

“你只管让二妹来见我,我有办法让她答应。”陆忠权的语气异常笃定,仿佛已拿住了褚南殊的命脉。

“陆忠权,你要做什么?”她声音中的嘶哑已退,剩下的全是冷静与决绝,“你敢动我妹妹一根寒毛,我褚南音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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