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锒铛入狱,南峤音讯全无,南彻被亲哥哥打成重伤。这个家已经碎的不成样子,褚南音绝不允许唯一还平安无事的妹妹再出任何意外。
“你放心,我肯定让她全须全尾地回来。”陆忠权笑,“我还不至于去威逼一个女人。”
南音沉默良久,指尖紧紧抠在沙发的扶手上。
她对父亲与这个家的情分,终究还是压过了一己之私。南殊的婚事,总没有褚家的大局重要。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褚氏一族被清算,父亲死在牢里。
“好,我同她说便是。”垂下眼去,叹息如同自肺腑深处拖出来的那般沉重。
上海北郊,旧督军府的砖墙在雨中渗着潮气。南殊撑伞立在门前,久久未动。
这屋子太旧,藏着她向来厌恶的潮湿气味。可再怎么不愿,终究还是收了伞,朝门内走去。
屋内的灯未开,唯有一炉火噼啪作响,铜炉上的水壶咕嘟作响。
陆忠权随意披着一件蓝色旧军服,领口半敞,坐在太师椅中纹丝不动。嘴里嚼着半口茶叶,像嚼烟叶般,苦涩也不咽下。
他既未言“欢迎”,也未说“请便”,只是抬了抬下巴:“坐吧。”
南殊不语,只在他对面坐下。
陆忠权不是客套的人,只将一只崭新的文件袋递到她面前。
“老爷子那笔账,我早瞧过了。他做的是大事,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脏是脏了点,你们这些念过洋书的,怕是不会认。”
南殊平静地答:“认不认不重要。我是褚家的女儿,这就是我来的理由。”
她不是不知道陆忠权是想要自己拿什么去换,但她还是来了。为了褚家,她什么都可以放下。
陆忠权斜睨她一眼,冷哼,把嘴里的茶叶吐进烟灰缸。
“这个家里,你最像老爷子。”他的眼光毫不避讳,在她如玉的面容上扫过,语调难辨情绪,“其实你早该明白,他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南殊倔强地撇开脸,避开那令人作呕的目光。她不愿承认自己与父亲有半分相似。
可越逃避,越相像;越相像,就越痛苦。
直到痛到骨子里她才明白,有些东西藏在血里,避无可避。
她其实早有怀疑。起初只当褚衡仁是为子孙谋多一份基业,可后来……沈承昱的暗示,种种蛛丝马迹,还有判处监禁的那条法令…...
“他就是那种人,知道国家要塌了,也不肯先走。”陆忠权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所有的猜测都钉了实。
南殊指尖一紧:“他从头到尾,都没想逃?”
陆忠权“哼”了一声,似讥似笑:“他压根没打算走。你以为他搞信托,组商会联保,在苏州搞那些货,是留后路?错了。你们老爷子是想在手里留些东西,好保日后民族产业的说话资格。”
他起身,拿钳子翻动炉火,火星子蹦出来,照亮他额间那道不大显眼的疤痕。
他总是这样,泡茶时像战地烧水的老兵,看不出一点将门风骨。
“你以为我为什么肯救他?”
“不是为了你大姐。她嫁我十年,从未给过一个好脸,我们也早不睡一张床。”
他说这话时平静得近乎冰冷,就将这座筑了十年的坟墓,**裸搬到南殊面前。
“我救他,是因为你父亲敢在这烂时代里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你可能觉得这些事脏,见不得光,还得背债。可你爹他知道,有些事它就得有人去做。”
陆忠权重新坐回椅中,语气低沉道:“这国家啊,就跟这炉火一样,快熄了就得有人去翻腾翻腾。”
“我们这些人,活得不讲究,什么茶喝到嘴里都一个味儿。但你们,你、褚南峤、还有那个英国来的,你们要想活得讲理,就得有人先不讲理。”
门外风声大作,吱呀一声,门被吹得微晃。
南殊抬眼望他,眼圈已红。
他却不看她,只自顾自倒了一杯苦得发焦的茶,闷声饮下。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早已干哑。
“你爹那个事,说难不难。”他终于切入正题,“我已经打过招呼,把他那什么‘破坏财政统筹罪’改成了‘战区物资调拨误配’。这事,在军方内部就处理得了。”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
“只是还差一样。”
陆忠权故意拉长声调,等她抬头,目光不退时才道:“外港调拨,要沪市资源组双重联审,得战时资源调度处主任签字。”
“明天是他接风宴,新官上任,正是看人的时候。”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隐晦的笑:
“你一见他,就明白了。”
褚南殊站起身,只是麻木的点了下头,便退了出去。
她答应了,也只是因为旁人从未给她别的选择。
次日入夜,华灯初上,宴会厅前人影绰绰,车灯如织。
壁灯洒下斑驳流光,喧笑声随着夜风逸出厅外,裹着浮动的热意与脂粉香。
褚南殊二人从轿车下来,周围霎时安静了一瞬。
只见她眉峰如削,入鬓而扬,眼神清锐如霜。雾金色的旗袍于行走间泛起柔润的光泽,象牙色的手套覆在银包之上,艳而不俗,冷而不傲。
未曾向周围的人群投去一眼,只在门前踌躇了一瞬。将进未进之间稍作停步,侧身回望。
车门已然被侍应生掩上,司机亦未下车。只有身后风声掠过耳廓,远处钟楼报出七点的长鸣。
又转回身去,步入灯火辉映之中。
走过红毯,一路行至门前的签字处。沈承昱自然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钢笔,在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侍应生本要将钢笔再递向南殊,却见她视线未动,只抬手挽住沈承昱的臂弯,动作轻巧自然,仿佛这一环本就该由他来接住。
昨日从督军府回来,她只不过去敲了门,同那人说,自己想要与他一同赴宴。他什么都没问便应了,让她所有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都变得多余。
侍应生一愣,即刻了然,低头让开一步,将二人一同请入厅中。
沈承昱默不作声地配合,却在低头看见她镇定自若的神情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是想见谁?”走到这一步,他才开口询问。
南殊没有理,只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厅中悬灯的倒影之上。
他却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昨天晚上南殊来找他的时候,沈承昱就猜到她指名来这场宴会,一定是想要借此机会结交权贵。
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为何,但他还是选择一口答应。一是知道南殊既然前来提出要求,就一定想好了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二来,他也想在临行前,为这个曾经被父亲钦点,而他一度认真考虑过的未婚妻,做最后一点事。
她此刻的模样映在沈承昱眼中,如同自那张照片走出的一般。
它夹在父亲寄来的信中。
照片上的女子身着的旗袍,同南殊今日身上的一模一样。她静坐在老照相馆的镌花木椅上,身形挺拔,双手交叠置于膝。光线自左侧倾洒而下,浅浅勾亮她的轮廓,鼻梁清隽,神情如雕。
眼神中带着微凉的执拗,与不容置喙的自持。像隔着岁月,在等一个注定会来的人。
“南殊姐姐!”清脆灵动的女声打破了原本各怀心事的交际氛围。
“小珠?”南殊回头,只见一位穿着白色洋装的姑娘过来。
她笑的十分亲昵,发尾的卷曲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着:“你是跟南峤哥哥一起来的吗?我本是让我哥哥给你也递张请帖,他偏不,说今日的场合都是男人的事儿,你那样的人,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此话一出,沈承昱眉心微动,却未出声,只是轻轻偏头看了她一眼。
“你哥哥?他也在?”南殊轻轻皱眉,松开挽着沈承昱的手,似无意般将那姑娘拉近一步,柔声道:“小心些,别撞到人。”
说着,便已将那只戴着真丝手套手稳稳贴在自己腰侧。
她咯咯一笑,眼睛弯的月牙似的:“南殊姐姐您快别说笑了!这些人,不都是来见他的?他不来,大家不都跑空了!”
那姑娘说得轻巧,南殊却是心头一颤。
今日的宴会,是给新上任的上海市战时资源调度处主任接风。那她哥哥,便是这位新主任了。
“一会儿没顾上,你就乱跑?”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轻轻的笑意,却如贼风般顺着衣角攀上背脊,叫人汗毛竖立。
“褚小姐,你这是……特意来给我接风?”声音不高,却稳稳地落在她的耳中。
褚南殊转过身去,极力安抚自己,换上一副得体的笑。
她可算明白陆忠权那句“你见了就会明白”的意思了,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将情绪收紧。
“绍卿,恭喜。”
声音温和,不疾不徐,是久别重逢的客套,却也带着微妙的疏离。
只是贺绍卿并未像从前那般顺着她的语气往下接,眼尾的余光扫向站在她身侧的沈承昱,唇角轻挑道:“我也该恭喜你了,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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