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指颤了一下,将那封信缓缓翻转,轻轻一抖。

一颗袖扣跌落在桌面,发出一声极轻的“哒”响。

那是他惯戴的那一对。

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送行宴那日,她亲自带到他腕上的。

……他们是让她猜。猜他是死是活,猜自己是不是已经错过最后的机会。

南殊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去警察厅给南峤送围巾。他刚从审讯室出来,袖口血污未褪,笑着将一对袖扣扔给丁皓昆,说:“不写名字,直接寄过去,让她自己猜,看她怕不怕。”

说完还走到她跟前,随手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带着些不着痕迹的体贴:“外头冷吧?”

当时她只赶忙甩开弟弟的手,生怕那点血污蹭脏了自己的手套和衣襟。

可如今,那对袖扣却像是从命运深处落回她掌中,滚烫如烙。

银托上头的点点血色仿若爪牙,把这袖扣的主人生生地剥离了她的命运之外。

她伸手试图将那一抹颜色拾起,却又好似隔着万丈深渊,怎么都触碰不到。

抬眼看向陶凝,想要问些什么,可脊背却像被抽空了骨髓,无论如何都撑不起气力。

身子一软,她失控地跪了下去,桌边的袖扣也顺势滚落,发出一声钝响。

她终于失声,连哭都不是,只剩一种被活剥般的低哑喘息,像是肺腑间被撕开一个口子,连抽气都觉得疼。

“夫人!”陶凝慌了神,急忙绕过桌子到南殊身侧去扶,“夫人您没事儿吧?”

她嘴张着,却还是没发出一个音节,只有粗重的喘声。

本想站起,却怎么都稳不住身子。倒地的瞬间双手撑在地上,从指尖一路震麻到后颈。

“不信......我不信!”泪水决堤,随着声音倾泻而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去!去把记者都找来!”眼底的烈焰穿过水汽迸发,灼干了泪意。

陶凝不忍,扶下身子想去搀起她的手臂,却被南殊狠狠一推,吼声穿耳:“快去!”

陶凝被她这一声震得一愣,脚下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而后猛然回神,几乎是跑着出门了。

南殊极力将喉中的哭声咽下,指尖仍在颤,却撑着桌面一点点站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骤然塌落,又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生长。

目光死死地钉上了墙上那面旗帜。

那是这座馆中每间办公室的标配之物,青天白日,正气凛然。

她缓缓走近,仰头望向那两枚细小的铜钉,抬手时没有片刻犹疑,“咔”的一声,两侧的钉子便被她一同拔出。

布料摩擦墙面,发出沙沙声,旗帜稳稳落入了她的怀中。

兰都雨季的夜,连街道都是阴冷潮湿的。

车子停在白厅前,风裹着雾扑面而来,打得她面颊生疼。

羊皮底踩进雨水的那一刻,快门的“咔咔”声即刻响彻于门前。

此起彼伏的问询声入耳,南殊没有回答其中的任何一句,只从怀中将那面叠的一丝不苟的旗帜取出。

展开时,布面划过空气,重响如雷。

她将那张旗帜举至胸前,亦如重誓。

步履未歇,踩着沉沉水声,一步步朝那道镌刻着权力与沉默的门口走去。

“我是华国驻兰特派代表沈承昱的妻子,褚南殊。”

她开口,声音同步履一样稳健,如重锤击入人心。

翻译紧随身后,褚南殊说一句,他便立刻将每个字眼准确抛回这个国家最精致的讽刺里。

“我的丈夫,于五日前贵方主持的一场秘密会议后失踪。而就在今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南殊转身,将那面旗帜庄重的交入翻译手中,而后抬起右手,那一角纸页与袖扣现于她的掌心。闪光灯亮起,记者们将镜头聚焦于她指尖那枚沾血的银饰。

“信上问我,是否享受自由。我想说,自由不是他们赏的,是我们活着争来的。”

白厅门前不远处的石阶下,她终于站住脚步。身后聚满了举着相机、速记本、雨伞的人,喧嚣着,吵闹着向前挤,生怕漏下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南殊扬起头来,目光如雪霁寒光。

“我不接受任何粉饰过的答案,与为了拖延而编排的说辞。只因我无法放任一个国家的公使,就此人间蒸发。”

她将袖扣高举过头,指节泛白,不知是因为阴雨太寒,还是太过用力。

“我只要求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沈公使的安危与否?”

“如果没人开口,那我就站在这里,直到有人愿意出声为止。”

闪光灯将黑夜活生生照成了白日。她垂下手,缓缓将那枚袖扣收入掌心。一滴水划过,雨还是泪,她分不清,只是从睫下滚落,落入旗面之上。

“我的丈夫为国赴任,要堂堂正正地走。”

议论声此起彼伏,却又在“砰”一声后戛然而止。

众人闻声望去,黑漆木门自内而开,一位头发花白、雨衣裹到脖颈的文官快步踏出。胸口佩章,表明了他外务联合委员会联络秘书的身份。

他先对镜头露出礼节性笑容,随即试图用手势示意记者退后:“各位先生、女士,请保持秩序......”

南殊纹丝未动。

他的视线只得触上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沈夫人,白厅对此事极为关注,保守党内阁正着手内部查核......”

“内部查核?”南殊直接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冷笑一声,倾身将翻译手中的旗帜整张现于那人面前:“我代表的是一个主权国家,请您不要用冠冕堂皇的官腔回复。关于沈公使的安全与去向,现在,请给我一个书面答案,并加盖贵国外务署印戳。”

她用中文抛出,翻译紧跟着用同样冰冷的英语复述。

记者们齐刷刷将笔杆对准那位白厅秘书,闪光灯令他面色愈发苍白。

面对无法回避的公开质询,那人低头,快速与随行助理耳语。

助理点头后脚步走进厅中,两分钟后,手持一页薄纸走了出来。

那秘书将其接过,正色高声开口:“国府将立即派出大都会警察厅与皇家邮政情报局联合调查组,并邀请华国驻兰使馆代表全程旁听。今晚十二点之前,发布初步调查公报。”

南殊岂能听不出,这是一份“拖字诀”色彩极浓的通报。但在镁光灯下,它至少代表了一点可供公众追责的书面承诺。

她没有接纸。将目光越过面前的两人,落在门内暗处更多探出头的官员身上:

“沈公使,担任的是国际联盟特派观察员,也是贵国批准的三级外交豁免人士。若兰都连自己的盟友都保不住安全,其他国家的公使是否需要考虑撤离?”

话音刚落,台阶下的人群炸响。许多记者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在稿纸上刷刷写下:“华使夫人当众质问,‘兰都是否仍是安全的外交港’。”

她将袖扣重新举至眉眼高度,面庞如死士:

“我会一直站在这,直到亲耳听见你们的调查结果为止。且请贵方记住,这并非威胁,而是一个失踪外交官妻子最温和的求助。”

门前站着的两人面面相觑,一同看向门内的深渊,蝙蝠叫着,声如苍钟。

彼时,那座三层白砖老宅内,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将风声雨声尽数隔在外头。

伊莎贝尔推门入内,还未开口,便见那份《Evening Standard》晚报被啪地摔在桌上。

“都听说了吧?你朋友做下的事。”威尔森背对着门,面色冷峻。

她没反驳,只是走到她身为内政部次官的丈夫身侧,将那份报纸推到桌角,平声道:“伦敦,丢了一个华国公使。如果白厅保持噤声,这报纸明早就要飞到世界各地。”

“亲爱的......”他摘下眼镜,揉额道,“那是外务署的事。”

“亲爱的。”她柔声轻唤,“一名华国外交官失联,兰国媒体登了头版,他的妻子现在正带着他们的旗帜,领着记者在雨中受访。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刻意停顿了一息,等威尔森对上自己的眼,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如果此事不能得到妥善处理,意味着我们口口声声主张的文明与秩序,正在成为国际笑柄。”

屋内一瞬静了下来,原被窗帘阻隔的雨声,也在寂静中顺着缝隙攀入耳中。

威尔森咬紧牙关:“天亮之前,我要见到那位沈夫人在报纸版面里道谢,而不是喊冤。”

而后起身披上外袍,径直走出了门。

伊莎贝尔顺着他的脚步,看向这个尊严至上的背影,眼底闪过晶莹,长叹出一口气来。

白厅的后门打开,威尔森家的车子秘密驶入院中。

没等司机开门,便自行推门下车,一路直上三楼的会议室。

房中灯火通明,几位身着制服的高官围桌而坐。

他一进门,便冷声开口:“如果今晚不让他露面,明天我们就得在议会听证会上解释,为什么一个盟国外交官在兰都失踪,而我们缄口不言。”

有人迟疑:“可一旦沈露面,便等于承认我们软禁过人。”

“我们不需要承认错误,只需要给出结果。她想要的,是一个活着的答案。”威尔森看向窗外,“把人带过去,站一站,点个头,先给媒体一个交代再带走。”

转头回来时,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将积压已久的怒气与不甘尽数放出:“他知道的太多,本来是想低调处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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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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