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殊醒来时,天已蒙亮。
窗帘只拉了一半,晨光自缝隙中透进来,照在她睫毛下方的那块青影里。
房间空荡得出奇,只有身侧床尾搭着一方被叠得整齐的毛毯。她探手抚过去,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她闭了闭眼,想要叫人,却觉得嗓子干得发疼,叫不出声。
门外响起脚步,是一位年长写的女佣推门而入。
“夫人醒了?我去叫沈先生。”她合乎规矩地垂着眼,说完便退了出去。
南殊撑着床沿半坐起来,却忽然觉得胃里翻涌,一瞬间几欲作呕。指节抓紧了床褥,她极力稳住呼吸,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沈承昱。
他步履急促,却在推门的刹那停住了片刻。再抬脚时,步履轻了许多:“你怎么样?”
她抬头看过去,眼中已有朦胧的泪意。
“南殊......”他刚开口欲要陈情,就被一阵重压扼住了喉咙。
她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沈承昱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却怎样都制不住那掌心下传来的剧烈颤抖。
南殊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料,哭声似是从骨子里撕出来一般,一声压着一声。
“你说的对,走的那天我应该去,我应该去见他一面......”她拼命摇着头,温热的泪蹭在他的领口,“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
沈承昱紧紧拥着怀里单薄的人,不知怎的,手也跟着她的呼吸上下颤着,怎么都无法抚上她的后脑。
只能将唇贴上她的额角,柔着嗓子的安抚:“你没错,那个时候你只是太累了。”
“不是的!”她猛地从他怀中挣脱,指尖压着他的衣袖,眼底的红却一个劲儿的翻上来,“我那个时候只想着远走高飞!我想离开那个家,离开那座满是谋求算计的宅子!”
她慢慢俯下身去,靠在床沿,一口一口喘着粗气:“但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他会走,我以为只是吵一架以后会好的,我以为......”
话未说完,眉头却忽地一蹙。
钝痛从体内深处蜿蜒出来,她轻吟一声,紧紧按住小腹。
沈承昱见状忙上前去扶,想叫她躺下,南殊却忽的抬手攀上他的脖子,于他耳边如梦呓般喃着:“抱着我,抱着我......”
沈承昱的背顿时僵了,停下手中的动作顿在原地,掌心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身子,眼眶竟也酸涩起来。
南殊哭声于安抚间渐渐低了下去,许久,只余下尾音的悲戚:“别放手。”
“好。”他应声,微微扬起下巴,将眼底的那一点酸涩压入心底。
久久才吐出一句:“我们回去吧。”
“什么?”南殊骤然仰起头,那因哭泣而红肿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本想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却又在触上脸颊那一寸娇嫩皮肤时停了擦抹的动作,只一下一下将水迹按去。
“给我几天时间,”他低声,指腹仍轻轻拂着她脸侧,“有些工作,需要我亲自交接。”
她没即刻应,低头时眼泪断了线似的溅在床单上。
手指重重摩挲着沈承昱的后颈,哽咽道:“谢谢,承昱,我谢谢你。”
他低下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言语,眼底的震惊与落寞一闪而过。
看她伏在自己肩头的模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将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返航那日,难得没有落雨。只是乌云黑压压的,叫人不愿抬眼。
码头乌压压的人群中让出一条显眼的路。
南殊低头,刻意拉低了面前嵌着黑色珍珠的网状面纱。沈承昱跟在她身后,二人都默契的没看对方,只顾着向前走。
带铜铆钉的防火门再次砰地一声落下,沈承昱熟练的签过南殊的通行证,递至她的手中:“晚上,等我处理完事务......”
“不用。”她打断他的话,“你忙吧。”南殊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她知道,如果他有空,就会回来。但如果排在她前面的事情太多,那承诺也不过是虚言。
沈承昱抬起头来,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离开。
平静的海面被染成金黄,他果然没有按时回房。
褚南殊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晚餐后独自一人在甲板上闲逛。
侍应生递来酒水,她自然的接过。
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围栏边的浮光掠尽,只剩如渊般的空洞。
“夫人,您没事吧?”侍应生见南殊脚步不稳,上前虚扶。
“没事。”她本想往回走,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步。侍应生见状,只得将她亲自送到外交仓前。
门口的守卫将她拦下,南殊打开手包,在里头翻了又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纸通行文书的影子。
“抱歉夫人,按照规定,没有出示身份证明的人,一律不予放行。”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不悦,但此刻却已然没有了力气。
只觉得天地倒悬,胸口有块巨石压着,想上前一步却脚下一软,抬手撑在门边才没让自己倒下。
那双翻着层层情绪的眼对上手兵的脸,声音发颤,却字字如钉:“没有那一纸签名,我就不是他太太了吗?”
此话一出,连南殊自己都怔了片刻。
守兵看她面色惨白如纸,额头已然浮起虚汗,单手按在腹上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戏。
他也怕真出事自己吃罪不起,顿时收齐了拦人的架势,后撤一步将门打开:“当然不是,夫人您请。”
南殊没空跟他多言,急步走了进去。
进入她与沈承昱的休息间,南殊几乎是栽进盥洗间里,呕的不成样子。
可胃晚饭没怎么吃,如今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水与一些酒气。
南殊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召回迷离的神志。双手扶住洗漱台边沿,抬眼望向镜中仿若泡在水中的影,又是一阵恶心。
手帕擦了两下唇角唤道:“沈承昱!”
静。只有管道里淅沥的水声在响。
顿了顿片刻,又喊了一句:“沈承昱?”
还是没人回应。
叹了一息,她知道他这是还没回来。只得扶着墙边挪到屋里,依在床上,连衣服都没力气换。
躺下没多久,第二波呕意又涌了上来。胃疼的她整个人几乎蜷作一团,刚撑起上半身,整个人便滑坐在地毯上,半天没站起来。
只听门扉响动,是他回来了。
沈承昱见屋里没开灯,以为南殊睡了,轻手轻脚过来,却瞧见地毯上微微颤动的身影。
沈承昱脸色倏地变了,立刻快步上前去扶。靠近她时,浓重的酒气一下子便扑面而来。沈承昱只得半蹲于她身侧,一手撑在她腰间,一手去抚她额间的汗:“喝多了?”
南殊咬了咬牙,眼圈因难受泛起微红。但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怪罪,于是极力克制着回应的语气:“可能也有点晕船。”
沈承昱止不住心疼。今日他本也是想早点回来,只是在路过会议室时又人被临时拦下,硬生生对接了四个多小时才得以抽身。
原本就身心俱疲,刚一进屋,又看见这样一幅景象,愧疚骤然溢满心头。
他抬手将南殊鬓角处的湿发拨开,而后将掌心轻轻覆在她的背上,低声道:“下一次,我尽量早些。”
她拨开沈承昱的手,自己扶着床边站起身,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被突如其来的恶心堵住了嘴。
接下来在船上的日子大多都是这样,她自幼多次来往这条航线,却从未晕船晕的像这次一样。
一早起来就吐个昏天黑地,有几日虚的连床都下不了。她觉得这实在太过反常,不像单单是酒,或者晕船导致的。也许,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但情况在航程的最后几天好了许多,她便也没再多想。
那座熟悉的城市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南殊倚在栏杆上,微风拂开她额边一缕碎发,视线落在码头,那一片小小的空地上。
灰白之中唯有一人立在其中,臂佩黑纱,肩头白绢如雪。
船靠了岸,南峤亲自上前去扶。
却在牵住南殊的手时顿了一瞬,目光未曾上移,只定在她的指尖。
抬手轻轻将那副黑色的蕾丝手套取了下来,那只骨节更加分明的手便现在了南峤眼前。
他不敢握了,只怕一碰就散。
“你瘦了。”他轻声。
“行船有些累了。”南殊轻轻将手抽回,顺势将手包抱在身前。
他没再说什么,只从外衣口袋中取出方黑底白字的孝布,系在南殊臂上。
那只是一方沙,随风就会飘走的东西,此刻却将她的胳膊坠的生疼,好似要断了一般。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她曾无数次期盼那封电报是假的,是误传,或者只是南峤想要她回家而扯出谎。
可此刻,她什么都无需再问了。
眉间止不住的酸涩,泪滴在垂眼时骤然滴落,只一滴,却是她所有未经的苦涩。
“节哀。”南峤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语气却生涩的如同闯入陌生人的葬礼,出于礼貌而去安慰丧主。
此刻,丁皓昆刚好上前打起报告:“厅座,车已经来了。”
褚南峤点头,而后看向姐姐,声音轻柔:“先回家吧,他们都在等你。”
可南殊却被刚刚那句话给绊住了脚。
抬眼时,泪水已然收紧:“你升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别放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