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婚礼前夜

沈承昱哄了好一会儿,南殊才半推半就地换好衣服跟他下楼。

南音还在厅中清点她的嫁妆,看见妹妹过来,忙走上两级台阶去牵南殊的手,关切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难得如此乖觉地点头,一路跟随南音到沙发边坐下。

沈承昱见状,便识趣地坐到一旁的单人位上,与姐妹二人拉开距离。

“雪霁,给二小姐倒些陈皮水来。”南音看似不经意地吩咐,实则余光一直扫在南殊身上。

她刚一过来,就被桌上厚厚的锦册引去了视线。

红绸上绣着暗纹,由金墨提了“聘仪清册”四个字,显然是本正式的聘礼单子。

南殊抬眼朝沈承昱的方向看去,他却也没给出准确的答案。

南音见二人的神情,大概都不是确切的知晓此事。

便没急着说话,而是先从雪霁手中接过玻璃杯压进南殊手里,才对着锦册开口:“从前你们二人签过婚书之后,就草草离开了上海。这份礼,是父亲在世时,沈伯父在收到婚讯后派人送来的。”

说着,便当沈承昱的面,将那册子拿到妹妹眼前:“南殊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南殊抿了口杯中的水,压下嘴里的锈味才从南音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锦册。

茶礼,金银首饰,绸缎皮草,古玩字画,田产地契,现金银票,若干种舶来品......翻到一半,便被这墨香和银钱气压得酸了手。

“合规矩就好。”南殊淡淡回答,将册子合拢放在桌上,嘴角却不住地扬起笑意。

这些东西既是礼数,也是桎梏。她从不缺这些俗物,心里却还是因这厚厚的礼单而升起安定。

可气氛刚好些,就又被小厮急促的脚步声扰了。

“二姑爷,沈公馆来人说您家去了位生人,自称是您的亲戚,正在门房等着呢。”

“亲戚?”南殊蹙眉,朝沈承昱看去。他从未同她说过家里要招待亲戚。

沈承昱的表情僵住一瞬,随即站起身,朝南音欠身道:“大姐,容我回去处理。”

“我跟你一起?”南殊看他的神色不对,立刻走到沈承昱身旁挽住他的小臂。

“承昱你快去吧,南殊就交给我。”南音一把抓住妹妹的胳膊把她往回拉。

沈承昱握拳掩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对南殊道:“你今晚好好休息,等我明早就来接你。”

南殊本想问个清楚,或是跟去看看,却被南音指间的力道制住,只能暂且收声点头。

可沈承昱刚走没多一会儿,南殊心头就莫名地涌上不安。脑中思绪翻涌,脉搏跳得厉害,脚下像长了刺似的,非要走动才能舒坦。

趁南音去厨房盯菜的时间,一个人遛上楼穿了外套就往外跑。

“爸爸,姑姑会穿新娘子的衣服吗?”稚嫩的童声从屏风后面传来。

“会。”南峤笑着应声,却还没等进门,就看见南殊从里面出来。

她跟没看见弟弟似的,径直走到刚送南峤回来的轿车旁,管司机要了钥匙就走。

“你去做什么?”褚南峤抱着孩子一头雾水。

南音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大门敞开着,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解下围裙递到雪霁手中,跟南峤解释道:“沈家好像有些事情,她不放心。”

南峤听完立刻变了脸色,把昭妤放到南音手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要插手人家的事情!”南音把孩子稳稳抱在怀中,厉声告诫一句,却也没真叫人拦。

团圆节这日,饭香顺着窗缝飘了满街,家家户户都聚在一处,庆祝这乱世中少有的安宁。

到沈公馆门前,南殊特意把车停在外面,自己走路进了院子。

还没等进入宅门,里面女人凄厉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承昱!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你看在她的份儿上也不能不管我们!”她操持着一口与沈承昱极为相似的北方口音,把这不得体的深夜哭嚎都衬得合理了许多。

半天没人说话,只有男人一声低沉的叹息。

随后里面传来凳腿摩擦地面的噪音,与更加沉重的泣声:“快!给你哥......”

女人的声音骤然卡住,在“噗通”一声响后,抖得不成样子:“给......他,磕个头!”

这个骤然更替的“他”字,生生把南殊的耳朵刺出了血。

他是谁?

这座公馆里,能指代的,也就只有沈承昱了吧。

不是哥哥,那又是什么?

“老爷走了,这么大的家业,我们孤儿寡母若是没人撑腰,也活不下去!”里面的人继续哭着,“这宅子,当初还是我亲自给你置办的。我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的承昱!”

听到这,南殊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片。

四下里都是虚浮,那句轻飘飘的话顺着长河灌进耳里。

带着法式浮雕的墙面随浪潮浮起,叫南殊不自觉地抬头看去。却没等瞧清,就幻化成了那晚轿厢里沈承昱冷肃的面容。

那时,她刚和南峤大吵一架从家里跑出来。沈承昱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宅子,从此成了沈家的“女主人“。

关于这栋房子,他从未给过她半句解释。南殊也曾疑惑,为什么前一日沈承昱还说开支票给她,给她选择的权利,但后一日这座挂着匾额的宅子就眼睁睁立在了面前。

南殊不是一个能够装糊涂的女人,可在这件事上,她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闭口不谈。

而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恨自己,恨自己这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毛病。

如果她没有跟过来听见这些,此刻大概在褚家的饭桌上,同亲人一起用晚饭,畅想次日婚礼上的繁华。

屋内一声尖锐地喊,戳穿了笼罩南殊的那层水膜。风声雨声,与树叶紧密的响伴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涌入耳里。

她抬起颤抖的手刚想去捂,却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纵使带着少有的急切,她也听得真切。

“二妈!......使不得。”

南殊被这话狠狠推了一把,脚步虚浮地踉跄两步,抬手扶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才勉强立在原地。

刺眼的光照到脸上,门在她面前开了。

“南殊!”沈承昱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想要扶她,却又不知该将手放在哪。

褚南殊的眼前白了又白,半晌,才看见有人在。

黑色的瞳仁聚焦在那张她盼着能够余生常伴的脸上,眼白却骤然攀上血去。

沈承昱的喉结上下浮动一瞬,抬手想要扶住南殊的胳膊,却被她轻轻推了下去。

屋里的两个躲在沈承昱身后的人,都在往门口看着。那妇人的一双小脚尤为显眼,隐隐约约显在黑色的百褶裙摆下。

头上虽然别着白花,可妆容却十分精致。捻着帕子啜泣的模样,叫人怜爱得狠。

跪在地上的孩子倒朴实许多,看着就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衫干净,大臂上缠着孝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她探出手去,想抬起那孩子的脸好生瞧瞧他的样子。

可还没等指尖触到孩子身上,沈承昱便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将人拉远。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满身解释的本领都在对上南殊双眼的那一刻尽数失灵。

那里面的绝望与痛苦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再说不出半句虚言。

“你听我说......”他试图给自己寻一个缓冲的时间。

可南殊却没给他机会,将眼神重重落在那孩子身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生生流了回去。

沈承昱顺着南殊的目光看了一眼,还没等说话,就被女声打断。

“您是褚小姐吧?“那女人上前一步。

南殊没应,眼神还盯在沈承昱身上,轻声发问:“她是?”

“我父亲的二太太。”他急忙回答,生怕晚一秒就生出多余的是非。

“那就是长辈了。”南殊朝着那人微微颔首,声音在空气中飘渺,“来人!把二妈妈和......”

视线落在那与沈承昱有几分相像的孩子身上,半晌不知该如何称呼。

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叫所有的话都轻得像雾。

“把二妈妈安顿下去。”

女佣应声进来,带了他们二人出门。

门扇“啪”的一声合拢,屋里只剩下两个活人,和一片静默。

南殊俯身,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虚声问道:“你跟她之间,究竟有过什么?”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他苍白地扔下一句解释,欲要上前。

听到身前的脚步,南殊骤然抬眼,便将沈承昱逼停在了原地:“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犹疑一瞬,落在桌边又很快移走。

欲要开口,却被南殊打断:“你不必撒谎骗我。”

那声音冷静得骇人,刺骨的寒意把沈承昱浑身的血都凝了。

“南殊......”他欲言又止,俯身去牵南殊的手。掌心的冷汗触到皮肤上时,她忍不住地向后瑟缩,却终是握了回去。

无论真相如何,她想听他的解释。

沈承昱却始终没有说话,指尖不断摩挲在南殊的手背,妄图以此驱走这金玉其外下的所有脏污。

窗外的风声更甚,卷起秋叶打在窗格,又为他徒增许多焦灼。

沈承昱单膝跪于南殊身前,嘴唇抽动,强压着那呼之欲出的真相。

深深望着眼前人克制面孔下,如潮水般翻涌的思绪,南殊抬手抚上他的鬓角,目光颤得连人都不瞧不真切。

“承昱。”她轻唤,“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只想听你的真话。”

南殊并非无理取闹的人,也不会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就怀疑同床共枕的丈夫。她只想要一个真相,与沈承昱的态度。

他却还是半晌无言,目光再度刻意地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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