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别怕,抱我

“怎么?”贺绍卿目光灼灼,“难道南殊小姐,在婚事上还有其他的安排?”

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逐渐压下了院中孩童的嬉闹。

褚南殊抱臂,紧紧抓住衣服上的针毛才平息情绪:“我是否有其他的安排,这与你无关。”

贺绍卿却不以为意,自顾自问:“或者你今日下午有什么安排?我都乐意奉陪。”

这样冒犯的话入耳,南殊只觉得他疯了。转身要走,却又被贺绍卿捉住手腕。

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有一件事情不够顺心,就会不择手段的把这件事搬回他想要的“正轨”。

南殊清楚今天要是没有个能压制贺绍卿的理由,他非得跟到家里去不可。

于是奋力甩开他的手,转头朝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神父开口:“我记得您前天说过,今日要去安全区交涉些事物?”

“是。”卢神父的面色依旧淡然,“安全区那边有些事物需要处理......”

“太好了,我同您一道去。”南殊急不可耐地接话,“之前不是说安全区也在征集慈善物资吗?我随您去看看情况,尽快安排处理。”

“善事从来不嫌人多,主会保佑每个愿意伸出手的人。”卢神父微微欠身,眼眸始终垂着。二人之间的风波于他而言,好似过眼云烟,并未掀起波澜。

南殊同样欠身还礼:“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好,正巧有些事情,也需要您的声望帮忙。”卢神父应声,很快便安排出车辆。

南殊当即转身,坐上了那顶部挂着红十字标识的车。

“南殊!”贺绍卿见她来真的,慌忙去拉车门,“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贺先生。”南殊并未同他拉扯,眼神中满是讽意,“是你不该去。”

像他这样另起炉灶的奸人,不该坐上以人道主义为名的车。

贺绍卿扳着车门的手猛然一松,嘴唇抖了下好似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一股力道强行扯开。

梅香一步上前,横跨到二人之间:“小姐,要不要我陪您一道去?”

“你回去帮我跟南峤解释吧。”南殊立刻顺势拉上车门,在车子发动时摇下车窗。

车子轰然远去,卷起阵阵冷风扑在贺绍卿脸上。

他立在原地,直到黑色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去。

低头摩挲指尖,好似还能感受到她袖口的余温。

贺绍卿咬紧牙关,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毕恭毕敬的梅香,唇角却勾出一丝冷笑。

低声喃道:“褚南殊,装什么圣女?你们姐弟都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

依贺绍卿看,他们褚家什么一心慈善,都不过是为了造势博个千古名声罢了。而今日褚南殊躲在红十字的旗下,就是为了借势避开自己而已。

南殊此刻也正坐在窗边偷偷暗喜,是这辆车才叫贺绍卿没有跟上。不过安全区募捐一事,她在此之前也的确同卢神父有所商议。

从前沈承昱偶尔去安全区交涉,回来常于枕边同她讲那边的情况。他说那里瘟疫横行,难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时候南殊就想着去看看他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切。

如今刚好借这个机会去上一趟,还在贺绍卿面前走个干净。

可南殊怎么都没料到,这安全区内的真实景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十倍不止。

起初,只是路面比租界内的颠簸许多,叫南殊有些头晕。可随着一面面粘染尘土的红十字旗现在眼前,她才真正看到如今的人间景象为何。

车子压过泛着黑色泡沫的泥泞水沟,停在摇摇欲坠的窝棚之间。修女为她打开车门,一股酸腐与血腥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

南殊刚一下车,胃里便剧烈地翻腾起来。她原本昨日还在庆幸,这次有孕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今天就在这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修女忙从口袋中掏出备用口罩为南殊带上,隔绝了外面腐烂的空气,才叫她觉得好受些。

随着神父的脚步向内走,目光所及之处,几个孩子却赤脚趴在泥地里,从一旁的水沟中不知掏出了什么,就急急塞入口中。

南殊下意识便想去拦,可话还没出口,就险些被突然爬起的小孩扑到身上。

他们或许知道神父带人来是要做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蹦着上前,朝南殊伸出手去。

她怔愣一瞬,随即从包里取出刚在医院没分完的糖果,递入率先上前的孩子手中。叮咛的声音被闷在口罩下,愈发模糊不清:“慢点。”

可他们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窝蜂似地拥上前。

卢神父神色淡然地站在一旁,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幅景象。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几个修女去维持秩序,而后转身面向南殊轻道:“褚小姐,您请。”

南殊单手扶住小腹向后退去半步,鞋跟却不小心落入泥中。

神父抬手虚扶了一把,将她引到一旁稍稍干净些的地上,欠身道:“您今日冒险前来,难民们都很感激。如此善举与从前的贺小姐一样,会为他们引来更多关注与资源,会挽救无数条生命。”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狼藉,南殊只得垂眼盯住自己的衣摆,强行从脸上挤出笑容致意。

“褚小姐,我同修女去取物品清单给您,请您在此处稍等片刻。”神父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勉强。

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被临时搭起的棚子占满,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南殊见状,立刻顺着神父给的台阶应声:“好,我在这入口等您。”

神父再度欠身,带着两个修女朝安全区深处走去。

南殊目送,望向那深不见底的街区出神,直到裙摆处传来一阵拉扯,才叫她注意到身边聚满的孩子。

“姐姐!姐姐!”稚嫩的声音环绕四周,南殊笑着俯身,牵住孩子们细得皮包骨的手腕。

领头的男孩仰起脖子,眼神明亮地朗声道:“姐姐!糖!”

有人开头,后面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童声。

“等一下。”南殊被他们拥着打开手包,干脆将里面剩下的所有食物一并掏出,递到孩子们手中。

“谢谢姐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又很快被其他的谢语掩藏。

孩子们拿到吃的,都揣进怀里各自退到一旁,生怕被旁人抢去。只有刚才牵头的那个男孩仍站在南殊身边,低头拿着糖纸玩。

南殊见他不怕生,便俯下身去,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你多大了?”

他转了转眼睛,思考许久,最终还是迷茫地抬起脸:“不知道。”

南殊喉间刺痛,好似被空气噎了一下。原本伸出去想要帮孩子擦拭嘴角的手顿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眼眶酸涩,泪还没来得及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周围的人群如惊弓之鸟般散开,那孩子也忙扯住南殊的衣服,带着她往屋里钻去。

地面被身后驶来的东西震得颤动,南殊不知是怎么回事,只顾着跟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手掌传来一阵剧痛,低头去看,才发现手套不知被哪来的木刺划出了一道长痕。

丝绸面料上迅速染出一道刺目的红,还不等她去查看伤口,身后便传来几声枪响。

南殊顿住脚步回头去看,几人直挺挺地倒在面前。瞳仁骤然缩紧,二话不说就往前跑,却还是没能逃过命运。

“站住!”蹩脚的中文入耳时,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下意识俯身想找躲藏的地方,可奈何在这难民营中,南殊的衣着太过显眼,实在避无可避,只能先拍了下孩子的肩膀示意他快跑。

他也是个激灵的,一溜烟就钻没了影。

南殊这才举起双手,转身面向只有几步之遥的日军。

坐在车斗的人身穿一袭褐色军装,趾高气昂地命令。说话间,鼻下那一簇突兀的胡须,也如虫翼般抖动起来。

他语毕,旁边带着膏药袖箍的人立刻朝南殊昂起脖子:“太君说,让你上前。”

她紧咬下唇,心口揪住的疼叫南殊迈不开腿,只能祈祷神父快些回来。

那军官见她不动,面色一凛,抬手间漆黑的枪口便对准了南殊的胸膛。

冷汗瞬间沁湿贴身的衣料,脑中一片空白,竟又莫名闪过父亲的笑貌。

呼吸停滞的瞬间,身子不觉向后倾去。濒临危亡之际,又被一股力量稳稳拖住。冰冷潮湿的触感从衣料传来,南殊猛然惊醒,发觉是有人在她身后。

“别怕,抱我。”那道沉稳的声音响在耳畔。

南殊愣住,他便搂得更紧:“快,抱紧我。”

他不是乱占便宜,也不是认错追求,而是在枪口之下为南殊递出身份的保命符。

她回过神后立刻稳稳接住,一把搂在沈承昱的腰间,扶上他的胸口,将整个人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熟悉的热意,才敢呼出一口气去。

虽然沈承昱面色沉静,但她知道他也是怕的,因为南殊掌下的那颗心脏跳动如鼓。

“山本先生,又见面了。”沈承昱正色开口。

那只稳重的手掌于南殊的腰间松开,她心口猛地一紧,只觉得寒风又重新灌入衣袍,连带着小腹也一并冷了。

她垂下头去,指尖缓缓按住他的衣襟,将人搂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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