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以往的被拦在门外,沈承昱这次随着褚南峤的车子,总算顺利进入了褚家的大门。
车刚停稳,面前熟悉的景象便叫他心头一滞。
褚公馆前院的草木都还是老样子,纵使冬日里少了颜色点缀,也能瞧出细细打理过的模样。
车内的温度不高,可沈承昱的额上还是现出细汗。他低头看向伤处上紧紧缠绕的纱布,将袖口再度向下拉扯,不愿被她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知道我大姐在不在家。”褚南峤率先下车抻长脖子,试图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厅中的景象。
屋内静悄悄的,感觉好像没人,他却也不敢太大意。他怕撞上褚南音会直接赶人出门,又怕碰上褚南殊会藏不住身子,干脆先把人放在前院,自己先进去探风,再做决定。
于是回头,对刚跟上前来的沈承昱道:“你先在院里等,我上去问问南殊的意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他再不习惯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可为了见到南殊,也只能听从。
退到台阶下理好衣襟,眼睁睁看着褚南峤绕过屏风,消失在视线之内,自己却不能上前半步。
这种被至亲隔绝的感觉已经快将他蚕食彻底,沈承昱紧紧按住袖下的伤口,恍惚间倒不明白,为何空了的内里还能渗出血来?
踏上越南红木的楼梯,褚南峤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上楼,可站定后的敲门声却十分轻缓。干等里面远远传来一声“进”,才转动门把。
南殊的身影隐在阳台的珠帘后,墨绿外袍的后摆拖在地上,缎面在日光下泛起粼粼波光。面前一人高的画架上摆了块钉着亚麻画布的板子,昨日见是空的,今日就已经被铺上了浅棕的底色。
褚南峤在这间屋子里从不见外,绕过茶几时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画什么?”他喝完,才依在沙发边上懒懒发问。
“说了你又不懂。”她向前倾去身子,拿画笔挑了点绯红,于调色盘上原本的棕色掺在一起。
随便搅了两下,皱起眉头命令:“你去,把地上那管捡起来,挤点到这。”说着,又点了两下调色盘上的一处空白。
“要不是看在我外甥的份上,才不帮你。”褚南峤弯腰把那颜料从地上拿起,朝南殊努了下鼻子,才打开盖子不情不愿地挤了上去。
看他态度这么差,南殊抬笔就要去点褚南峤脸。好在他躲得快,才没被那铁锈似的颜色画到身上。
她今天的眉目松泛,倒叫褚南峤生出几分于心不忍。
站在原地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我把沈承昱带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听这话,南殊手上的笔突然停了,看了眼笔尖的颜色,随口问道:“你说,这颜色是不是太重了些?”
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衣襟下隆起的小腹。
“姐......”他轻声唤她,将南殊的神色一寸寸拉得冷下来。
“啪”的一声,调色盘落在地上。褚南峤连忙后退半步,却还是被那锈色溅湿了裤腿。
“他在哪?”音色全然失了刚才的娇意,好似指甲盖划过装满水的银制水壶般,刺耳又压抑。
“前院里。”褚南峤随手指了下房间另一头的窗子,眼神还一直盯在南殊身上。
来不及伸手,她就已经站起了身。
外袍的衣摆掠过板凳,南殊将画笔扔进水桶,疾步向外走去。
“慢点儿!”褚南峤连忙弯腰抓起她曳地的衣摆,踉跄着跟上前。
南殊不管他的抱怨,灵巧地绕过茶几走到门前。可指尖刚刚碰到门把,就好像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拇指在骨节上摩挲,随着呼吸慢慢缩紧。
理智回笼间她猛地转身,扶着隔扇绕到面对前院的那扇窗前。
院中,那人衣冠整齐,静立风里,孤影同枯枝相映。
南殊拢紧衣襟,不自觉地抱臂向前挪了半步,鼻尖近得几乎触到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窗上凝结成霜,又在屏息间缓缓散去,好似代替她倔强的灵魂直奔下楼,拥住那道落寞的身影。
眼神中的不甘拉扯在他身上,迫着那人向上抬头,却又在对视的一瞬间将窗帘“唰”的一声合拢。
为这样满口虚言的人,多掉一滴泪都算输。
腰间的重量叫她不由得放缓步子,随手擦了下本就光洁的皮质凳面,重新坐回画架面前,提笔蘸色。
褚南峤见状,只能拾起地上的色板,递到姐姐手中。
还是忍不住发问:“怎么?你不想他?”
“过去的事儿了,还提他做什么?”南殊的眼神未移,答得干脆。
“嘴真硬。”
褚南峤撇了撇嘴,却还是下楼,亲自将沈承昱请出了门。
她刚才留在窗边的影子,沈承昱都看在眼里。南殊还好好的站在那里,拉起帘子时干脆利落,不像是重病的人。
她好好的,他却更不安了。
于是跟着褚南峤走到铁艺门外,环顾四周,这才想起刚才在宴会厅走得急,忘了吩咐自己的司机跟上。
准备去路口找辆黄包车坐,刚向右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沈先生留步。”褚南峤眉头紧锁地从里面出来,“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多谢。”沈承昱抬手示意,还是要走。
褚南峤一步上前压住他的肩膀,强行转过沈承昱的身子:“她不想你好过,但也不想你死了。”
沈承昱的唇角轻颤,忽而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摇头道:“她好,就够了。”
褚南峤脸颊跳动,慢慢松下来手上的劲儿。
他不太会安慰男人,只能把人拉进院里。
他不喜欢这个姐夫,奈何姐姐选了他,褚南峤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那日把沈承昱送走后,褚南峤派了更多人手去盯他的动向,一点风吹草动都汇报过来,生怕这人再有想不开的时候。
不过还没等到沈承昱出事,他自家的后院便先着起火来。
初春时节,树枝刚抽新芽,茉莉小姐便失踪了。
她这桩事说来也怪,这么大的明星人间蒸发,竟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寻人,反倒是小报说得勤些。
市井传,说人是被褚南峤带回了家,远离烟花柳巷成了阔太。可褚家人却知道,这就是无稽之谈。
从她消失的第一天起,褚南峤就没回过家。虽然一直有电话打给南殊,但声音却一日比一日沙哑。
一月后这人到家,已是满面胡茬,一身血气。
南殊说叫医生给他瞧瞧,南峤却死活不肯让外人进门。而褚南音又在陆忠权回前线后去了杭州,处理陆家内宅的事情,一时半刻回不来。
家里没人耳提面命,褚南峤一整天就一直关在屋里,从早睡到晚。害得南殊带着六个多月的身子,还要强行破门进他的房间。
她被梅香扶着走到床前,借着窗外的月光,一把拽起褚南峤的头发:“你要不要活了?为了个戏子不要命了?”
南殊这一用力,还在梦里的褚南峤只觉得眼前一白,好似上帝之手,要把他的头皮掀起。
撑起眼皮看见现实世界中姐姐的脸,立刻把头埋进枕里:“天呐,噩梦。”
“多大人了?还闹不吃不喝?”南殊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看他没反应,便回头示意梅香去倒些水来。
“我觉得,得请个大师好好看看。”褚南峤趁机偷偷向下蠕动,试图把脑袋重新藏进被里,声音越来越闷,“一定是咱们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让我们一个两个的......都受情伤。”
南殊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弟弟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她看得真切。不敢说太重的话,从梅香手中接过杯子,亲自俯身递送到南峤跟前:“喝口水吧?”
“不要。”褚南峤看都没看,就把南殊的手推去一旁。
没动到不要紧,就这轻轻一推,便叫南殊逮住机会,“哎呦”一声低吟起来。
动静给褚南峤吓慌了神,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拍亮了壁灯的开关:“怎么了?”
看见灯影下南殊扶腰躬身的模样,连忙膝行到床边去扶:“我拽疼到你了?要不要请医生?”
南殊没即可回应,而是用余光观察过弟弟的神色。见他真是从梦里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我装的。”她理过衣摆的褶皱,重新把杯子怼到南峤干裂出血的唇上,“喝吧。”
“真的没事?”褚南峤不信她的话,硬生生扶住南殊的臂弯,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真的。”她故意拉长尾音,扯了扯南峤的耳朵,“我要是不演这一下,你会起来吗?”
褚南峤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呼呼地靠到床头,夺过南殊手中的杯子“咕咚咕咚”喝起来。
一天没喝水,渴得皮都松了。一杯不够,转身叫梅香又添了一杯。
“真那么喜欢她?”南殊抽出帕子,帮弟弟去接嘴角漏出的水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诶呀你别问了!”褚南峤不接茬。
他越是这样,南殊就越是担心,只得拐着弯地试验:“那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明天!”他立刻作答,把被子捂到头上。
“真的?”南殊挑眉不信。
“真的!”南峤探出头,把一双真诚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再不上班,我就得去重庆述职了。”
“行。”南殊轻轻拍了下被面,发出一声空响,“那你睡吧。”
扶着床边起身,吩咐梅香留在屋里看着,才三步一回头地走出了门。
门扇合拢,将走廊中明亮的白光关在外面。
梅香在墙边听着,确定人走远了,才回到床边轻唤:“少爷,小姐走了。”
闻声,褚南峤缓缓张开双眼。
头顶的灯火落在他漆黑的眸中,顿时被灼得发红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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