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冒出来的众人,李猎皱起眉:“没抓到人么?”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通天庞。
“泥鳅似的滑不丢手,连根毛都抓不住。”涂点腆着肚子,长吁短叹地在树枝上发出动静。
李猎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抬头望去:“涂将军!”
涂点同颗土豆似的从树上滚下来,倚靠在树上:“大小姐,你抱着她作甚?这丫头学艺不精,伤到哪了不成?”
李猎自然是出声维护小红:“碰到了个难搅和的,陶队长也伤得不轻。”
涂点脸色瞬间发白,说话磕巴:“嗯?陶钧那小子伤着了!”
张图一行人出营比李猎早,自然不晓得陶钧队里的人冲回营里求救的事,如今涂点听李猎说陶钧受了重伤,难掩惊愕后怕。
李猎察觉哪里不对,但也没多想:“是,中了药,身上又有伤,在山上寻到他时人就昏死过去了 。”
见涂点脸色越来越难看,李猎又话头一转:“不过医士说伤得不重,多半是累的。”
“娘娘嘞——”涂点把刀往肩上一甩,催促:“走快些,我们下山!”
李猎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颇有些莫名:“不是说了没什么事。”
小红勾住自家小姐的肩,抻长脖子望去,嘟囔道:“怎么不等等我们就走了!”
“陶钧是涂将军的表侄,他家祖母托涂将军照拂一二。”
张图拽住满脸不情愿的樟玉宣,缓步到李猎身旁。
七环刀发出让人烦躁的撞击声,惹得李猎侧目看去:“哦,原也是个走后门的。”
樟玉宣吊儿郎当地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也’?还有哪个是走后门来的?”
小红嗅到调笑的意味,脸庞紧绷,她厉声回道:“关你何事?被擒住了如此多嘴,当心绞了你的舌头!”
“你这小女娘,咋这凶....”樟玉宣被骂了一通,有些悻悻。
张图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背,继续道:“陶钧是贵州布政司参议之子,又有长辈叮咛,涂将军自然要上心。”
李猎还是第一次听说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她抱着小红,脚下稳当:“贵州布政司参议,他的儿子怎么会到宁波府入军?”
一个靠海,一个临山,八竿子打不着,此人非跨山跃湖,千里迢迢跑到宁波府参军,图什么?
听到陶钧的名字,小红眼眸一亮,支起耳朵仔细听,只不过她窝在李猎怀里,其他人都没注意。
闻言,张图摁住樟玉宣的手收紧,甩开原本并排走的李猎,急匆匆地冲到前头去。
李猎敏锐地觉察到张图的局促,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拉长声音,戏谑道:“张将军自己只吃半碗,又倒半盏之半给我尝个味,真是个仔细人。”
张图耳尖通红,脚下生风,樟玉宣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嗷嗷叫唤:“手断了!我的爪子!”
哪知张图置若罔闻,用足以把樟玉宣爪子薅下来的力度,拽着他在山上飞奔!
“娘嘞!你快撒手,撒手呐!”
樟玉宣的圆脸憋得通红,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间腾飞,碾过茂密的杂草,将散落在地的枝叶跺得噼啪噼啪响。
“噼啪!”
树枝断了!
“啪啦!”
又是一根!
“咔吧!”
这又是一根,不对,脚踝扭了!
圆脸由红转紫,热泪盈眶,樟玉宣的慘叫响彻山林:“哦吼吼——”
张图终于刹下脚步,反身看向樟玉宣,手足无措:“你,叫嚷什么?”
“伤着了?”
樟玉宣咬牙切齿,虾一般弓起身子,一字一顿:“我看是你脑子伤着了!跑什么?你想当什么鸟精鸟妖的,只管自己去,带我作甚?”
张图低头,瞧见樟玉宣肿得高高的脚,有些懊恼地抓挠头皮:“是我的错处。”
李猎抱着小红,施施然从两人身边大步走过,嗤笑一声:“快快抱起来,当心伤得更重。”
张图下意识抬头,与眼神复杂的樟玉宣对视,他上下打量:樟玉宣有蛮牛一般粗壮的身躯,黝黑暗沉的圆脸,眉长入鬓,一双牛眼既呆又凶。
对着这么一个敦实实的黑汉子,张图心中生出的那抹微弱怜悯之情瞬间消弥,他直起身,口气稍硬:“真挪不动脚?叫人来搀你。”
亲兵正兴冲冲地赶来,闻言兴奋地叫道:“将军,我扯他!”
张图顺势把樟玉宣的胳膊推向他,颔首:“那你来。”
不过显然,亲兵说的“扯”与张图想的“搀”不一样,他兴奋地伸手,接过樟玉宣的胳膊,朝另一位兄弟挥手:“来!”
“嘿呦!”
目瞪口呆的樟玉宣像猪猡一样被两人分别捉住手、腿,那两人拉着号子将他抬起,快活地踩着灵活的步子朝山下蹦跶。
张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下抬起的胳膊,嘟囔着:“反正不是我动手。”
“大小姐!”
亲兵端着双目无神的樟玉宣,乐呵呵地对李猎大喊:“您慢了!瞧着我们!”
“唰唰唰!”
两人脚下生风,卷开草枝落叶,箭一般蹿出去!
樟玉宣沉静地感受从背后吹拂而过的风,清凉,还掺着泥土的腥气。
架着人的亲兵又瘦又长,中间那个却身形高壮,打眼一看,就如两根杈子串红肉般,简直可乐到不行!
小红捂着嘴吃吃地笑:“小姐,你看他们!”
李猎一挑眉,将小红颠了颠:“敢小瞧咱们,小红,要不要同他们比一场?”
双手环抱住李猎的脖子,小红笑嘻嘻地催:“快快,小姐,他们要跑了!”
“抱紧。”
李猎言简意骇。
单手搂住小红的腰,李猎迈开步子,闪身追上去!
风狂放地拉拽着李猎衣角,但意气风发的少年只顾着往前猛冲!
长腿跨出矫健的步伐,抱住小红的手臂坚实有力,李猎难得感到畅快!
酣畅淋漓的痛快!
近半月以来的郁燥被一扫而空,若不是还压着几分,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恍惚间,李猎想起幼年时被父亲挟在腋下,与许先生跑的那一场玩闹似的比试,爹爹还输了一只叫李喏喏的小狗。
彼时她才六岁,成天只知嬉闹,什么倭患,什么流寇,什么海盗,通通与她无关。
李猎会因为父亲太久没回家使小性儿,吃到平日里莫妈妈拘着不叫她多尝的东西而快活,成天笑呵呵地爬上爬下,把衣裳蹭得糟污,又气得哭哭啼啼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后来再也不曾有了。
李喏喏叫人乱刀砍死在笼里,李猎还没亲香够的小狗,无声无息地瘫在那,黑润的眼珠睁不开,淡红的鼻子也不会乱拱。
而刘妈妈呢,她头也不回地栽进冰凉的湖里了。
“哗啦!”
好大的水花。
从那以后李猎就开始习武,她明白话本子里神仙以外的打斗是什么模样的,也看到何谓宼,何为匪——用眼,用夜叉。
第一次砍下倭寇的脑袋后,李猎将一日的饭菜全呕出来了,她的脑袋昏沉,看着夜叉青面上的暗红痕迹,迷瞪瞪地又领会一回——
宼是人。
穷凶极恶,烧杀抢掠,吃人杀人的,人。
可杀。
李猎揩去眼角的泪珠,再也没因杀人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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