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妞是个出了名的奸猾人物，可那叫她舅母的男子显然不是，他当初压根就没想着挡住陪玩孩子的眼睛。
虽然小姑娘记不得大清楚到底是哪条路，可一行人匆匆移动的痕迹在密林中是极难掩饰的，她只需指个大致的方位：
地上拓着足印的湿泥，被踩实的杂草，无一不在给罗家军指明方向。
“藏得真深，”段文元隐隐有些阴阳怪气，“仆随主子。”
其余人掩耳路过，心下嘀咕，吊人胃口，才不给你段先生面子！
段文元叉着腰，等罗寿附和，谁料半晌也没听到动静，他忍不住偏头，却见罗茂才那厮趴在一士卒背上，颠颠地往前近十尺，悠哉悠哉，头也不回。
“诶，你们！”
段文元急了，把略长的下摆一折，衣角塞进腰带里，也不管地上的泥水，迈着大步子追上去：“且等一等我！”
人在相遇之前都是有预感的，毕竟桂二妞不聋也不瞎。
叶动风鸣，片鸟群虫大声讥嘲，谄媚地恭迎这岛上的不速之客。
桂大娘老态龙钟，一双被耷拉眼皮半遮的老眼却精光毕现，她立于村民之前，背对众人而立。
“舅母，”一妇人抖着嗓子，未哭先啼，“他们，他们找来了。”
桂大娘转头定定地望她，片刻后收回目光：“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她拉走！”
妇人家那口子慌慌忙忙地上前，拽着她往后走，还不住哈腰：“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桂大娘身后，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被反绑，无力地跪在地上，村里的女人目光饱含希冀，灼烧着桂大娘，令她不禁扬声，不知是在对谁说：“哭什么！我们手上有人，他们还能一下子把我们全剿了不成！而且 ，莫忘了屋里的娃娃，你们当娘的怕了，他们咋活？”
她也一个一个数过去：“钱家的，你大儿出生时产婆说活不住，你跟你男人花了多少功夫才养成如今这般有福相？还有你，王家的，成亲十几年了，才留住这么一个幺儿，平日里宝儿宝儿地叫，难不成全是虚情假意。王二家的也莫哭，你几胎怀相都差，家里的男人也不是个东西，到外面胡搞 ，是你娘家妈抱来个小子，才叫你有个日子盼头......你们这些做娘的，真忍心叫家里娃娃被那些人捉去？那怕是这辈子都不消得相见了！”
女人们泪眼滂沱，一时之间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回响。
李猎抬头，顿足遥望：“是不是有人哭？”
“可能出事了，快！”
罗寿不必开口，所有人都脚下不由加快，也愈加谨慎朝四周探看。
罗家军凌乱闷重的脚步踏上繁茂的杂草，淌过拓着鞋印的红泥，藏在林后幽怨凄凉的哭嚎被层层剥开，一群女人出现了，打头的老妇掀开眼皮，幽幽道：“来了。”
“桂，桂二......”吴青青的牙上下打颤，抖不出一句全乎话。
老妇诡谲的神色，再加上吴青青，尹文两人畏惧到极点的神色，叫其他人脊背发寒，全力戒备起这已垂垂老矣，却仍恶名昭著的女人。
李猎停下脚步，搂紧怀中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把脸藏好了，别叫坏人瞧见。”
“这是外边的人。”桂大娘半句废话不说，一抬手，村中的女人便将那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幼儿推出来。
“她们能活多久，全看你们的意思。”桂大娘抱起一个孩子，嘬起嘴逗弄，“怕不怕？别怕，小崽种，官老爷这不是来救你们了？快叫官老爷救你们！快叫，快叫吶！”
“呜呜呜——”
罗家军中众人沉下脸，唯有罗寿神情自如：“别装模作样了，想要什么便直说吧，你桂二娘大小也算个人物，如今沦落到拿孩子威胁人了。”
段文元冷笑：“怕不是已经吓成死开洋了。”
扫到女人身后藏着的几个孩子，李猎眯了眯眼，扬声道：“亲眼瞧见娘被官兵抓了，孩子要被吓破胆吧。”
“嗐，”桂大娘不自然认得她，但李猎在罗家军里实在显得出挑，老妇不由盯着她看，“说白了，都是水匪的烂种，能好过到哪去呢？”
李猎面色一变，竟然哑口无言。
“那你还在这要挟什么？”罗寿接下桂大娘的话，反问道。
“船。”
桂大娘冷不丁道。
“没有那么大的船能装下你们这么多人，要么，你们这边留一半人，要么，全上我们的船，只是不知你们肯不肯啊。”罗寿摊手。
“不要脸！”有女人叫出来。
“你们没有能耐！”段文元立刻回骂，“想要活命，还想谈这谈那 ，呸！”
对面的女人们气得脸庞涨红，刚张口欲骂，就被桂大娘轻飘飘一个字打断：“好。”
罗寿眼神微凝：“你想选哪种？”
“同你们上船啊，我们都是妇道人家，能干成什么事？”桂大娘重重地叹口气，把手上的孩子松开。
“只是不知道各位军爷肯不肯，这位大人，说话能做主吗？”桂大娘的目光在将她们团团包围的罗家军上转一圈，最后停在罗寿脸上。
罗寿捋着胡子，先沉吟了一会儿 ：“你待如何？”
“我们这边把这几个可怜孩子给你们，但你们那边也得出几人做质，如此老婆子我才好安心，”桂大娘伸手一指，“大人既然这样有能耐，其他人都听您的，那，便请大人来做这个交换。”
“茂才！”段文元气一个倒仰，紧紧拽住罗寿的衣袖，叫他不许听那桂二妞的馊主意。
“然后呢，把你们送去别的岛？”李猎冷不丁出声，把眼神从别处拽回来，她偏头看着桂大娘，“我们剿的不止你们这一窝匪，既是剿匪，没说一定要留人性命。方才来搭救你们的天鱼子已经死透了，那通天庞也被他家三弟重伤，想必也活不了多长日子了，毕竟，”
李猎露出个笑来，飞扬的凤眼凶气毕露：“我们有炮，只消一响，便能将他炸得渣都不剩，诸位水匪婶娘也想试试我们这火炮的能耐？”
“难不成跟你们上岸？扣上篓子捉鳖，当我们蠢吗！”
桂大娘摆手阻止还要骂的妇人，她混浊的眼珠仔细打量李猎：“那你说，该当如何？”
“我来做质，罗军师虽可调遣军中部将，但在官场上并无人脉，而我不同，我可以给你们写禀帖，请本地县令酌情处置你们，毕竟你们是妇道人家，能做过什么大恶事！必能还你们清白之身，说不准还能亲自教养孩儿，”李猎一气呵成，开始自报家门，罗寿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知道我爹是谁吗？贵州布政司参议！武昌府的知府是我世伯，世伯亲自将我托给罗将军，请他代为照看，小小县令有何可惧！”
罗家军里有个黑不溜秋的男人震惊扭头去看这个贵州布政司参议之子，嘴巴张张合合，显然是被她的身份惊到。
桂大娘忖度，军中的大头兵，哪里能对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清楚，还晓得贵州布政司参议，若想唬人，本地的官便够了。且看这人气度不凡，是有几分公子哥的样子在，话大抵是可信的，不过她还是装作不信，嘴上问：“我老婆子不晓得什么布政司，什么参议，这位小哥有什么凭证？您这千金之躯，能委屈受做质的屈辱？”
李猎勃然大怒：“小爷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岛上，还愿给你们写禀文，是你们的福气！村妇胆敢质疑我！看你们一群妇孺，赏几分面子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眉毛一立，神态嗔怒，口气倨傲，在桂大娘看来活脱一个公子哥：“小哥莫气，你也说这都是女人，奶娃娃，老婆子我自然上心。”
李猎不耐烦地甩出一个玉佩，通体莹润，其上刻饰巧夺天工，她一抬下巴：“这是世伯给我的。”
桂大娘低头一看，见那玉佩中心众星捧月着三尾胖鱼，正是武昌府的府衙顶上的花样子。
这样重要的东西都随便一扔，可见是个纨绔子弟，桂大娘抬眼，不怪那什么牢子官把人丢到军中，若是会念书的孩子，老子娘哪里舍得干这事。
不是，真正的贵州布政司参议之子陶钧两眼发花，觉着自己大抵是在做梦，当着面冒充他？爹，原来还有冤大头想当你的娃。
想到这儿，陶钧冷静下来，继续盯着水匪们，他心中嘀咕：反正家父名声不好，多一件仗势欺人又何妨，债多不愁，债多不愁。
他还出言鼓动：“这老婆子不信，陶爷您不妨起个誓，若是有半句假话，便叫这什么贵州布政司参议百年内官运不济！嘴里燎泡，腚下生痔，忌食辛辣。”
这下所有人又盯向陶钧，见此军汉口出逛言，还面不改色，桂大娘缓缓出声：“小子毒辣，心性上佳，日后必有所作为。”
“换不换！”李猎不耐地打断，“到底想不想活着出岛，你们等得起，那些孩子可等不及，我看着日头快晌午了吧。”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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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冒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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