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涉烬途

晨光,像一道无情的探照灯,打在空荡荡的床铺上。

药味混着泥土气息,凝固在死寂的空气里。

澹台霜僵立在窗边,背影挺拔,却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玉雕。

窗外的牛哞、人语、孩童笑闹…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刺耳。

这片他拼死抵达的“绿洲”,此刻每一口呼吸都让她喉咙发紧。

空了。

屋子空了。那个总是渗出痛苦哼唧声、散发血腥与药味的角落,空了。

心口,也好像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灌进来嗖嗖的冷风,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空茫。

她讨厌这种感觉。比玉室的禁锢更让她无措。

猛地转身,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扫过屋子——凌乱的草席、带血的绷带、空药碗…最后,钉在屋角那个格格不入的皮质包裹和一柄带鞘短刀上。

他的东西。

她走过去,动作机械地解开包裹。

干粮、水、盐、衣服…马匹…生存的必需品,冰冷又实用。

就像他这个人,看似麻烦不断,却又总在绝境里掏出一点让人意外的“生机”。

手指触到一柄短刀。

锵——

一声轻吟,寒光乍现。刀身是那种奇异的玉石质感,冷冽剔透。

和那些黑衣护卫武器上的寒光,一模一样。

他留下这个…什么意思?补偿?还是…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她,他背后的麻烦从未远离?

“活着,才能走出废土。”

——她自己的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烫得惊人。

当时是为了吊住他那口气。现在…却像是对她自己的一种诅咒般的预言。

没有他这个“废土百科”,前路彻底沦为一片漆黑的未知。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脊柱。

不能待在这!

留在这里,守着这点他留下的痕迹,只会被这该死的空虚和不安吞噬!

她需要动起来,需要去看,去确认,去把未知变成已知!

掌控,哪怕只是幻觉,也比坐以待毙强!

首先,得把病林寨的推车还了。一码归一码,她不想欠着任何东西上路。

更重要的是…她得去看看。那个混乱破败的小寨子,是不是还撑着?仿佛确认了它的存在,就能证明过去几天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证明那段短暂的、并肩求存的“情谊”…真实存在过。

念头落定,像给混乱的思绪打了一针凝固剂。

她利落地背起行囊,将短刀插在腰侧。

手指拂过冰凉的刀柄,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属于他的决绝。

错觉。

她凄然一笑,推门而出,翻身上马。无视所有目光,她朝着黑森林方向,疾驰而去。

……

病林寨的欢呼和疤脸姐的热情,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走了。”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落在那辆归还的破旧推车上。

“车,还了。多谢。”

接下来的几天,她成了寨子的临时教官。教的全是狠戾、高效的杀人技,动作快、准、狠,毫无花哨。她教得冰冷,像一台没有感情的示范机器。

寨民们学得龇牙咧嘴,却眼神发亮——这是实打实的生存资本。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凌厉的出手,每一次将人摔倒在地,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对抗着心里那片因为他离开而扩大的空洞,对抗着对前路的迷茫。

依赖?不需要。

羁绊?是负累。

玉室十年早就教会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

离开时,面对疤脸姐等人的挽留,她心硬如铁。

“我的路,独行。”

催马离去,将那些担忧的呼喊甩在身后。

这一次,真正踏入了废土荒原。

焦土、死灰、扭曲的枯木、风中怪异的嘶嚎……

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辐射尘和某种**的甜腥气,呛得人肺疼。

死寂,是最大的背景音,其下隐藏着无数躁动的危险。

没有地图,没有同伴。

只有一匹马,一把他留下的玉石短刀,和一个不知能坚持多久的自己。

她握紧缰绳,指节泛白。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

恐惧吗?

当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就像终于站在了悬崖边,除了向前,无处可退。

“看,你坚持到的,就是这里。”

——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又一次莫名回响。

她没有丝毫犹豫,催马便踏入了砾守口中那片令人闻之色变的——鬼哭戈壁。

几乎是一步之间,天地骤变。

隐牛村边缘尚存的些许绿意和湿润被瞬间抽干、剥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延伸至世界尽头的焦黄与灰黑!

“那里白天…太阳能把石头晒裂…”

——他嘶哑虚弱的声音,仿佛随着热浪一同从扭曲的地平线上涌来!

毒辣的日头高悬,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挡,光线不再是恩赐,而是酷刑!它灼烧着她的皮肤,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皮肉正在微微蜷缩、发出焦味的错觉。脚下的沙砾和岩石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看得久了,眼睛便阵阵发痛。

风是干热的,像一头无形的、喘着粗气的怪兽,卷着粗糙的沙粒,永无止境地刮过大地,发出一种低沉的、如同无数亡魂在呜咽的声响——

或许,这就是“鬼哭”之名的由来。

目光所及,除了沙丘、戈壁滩、以及被风蚀成奇形怪状的嶙峋怪石,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没有草,没有树,没有水洼,甚至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绝对的死寂与荒芜,比喧嚣的战场更能吞噬人的意志。

“没有水…没有标记…只有流沙…”

马匹不安地踩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也本能地畏惧着这片土地。

澹台霜勒紧缰绳,迫使自己冷静地观察。沙地上有些地方的纹理看似坚实,却透着一种不祥的松软。她想起砾守说这话时,眼中那抹真实的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尽量沿着岩石裸露的区域前行。每一步都需格外警惕,因为流沙之下,可能还藏着别的东西——

“和藏在沙下的…毒蝎群…比狼还大…”

想到这里,她后颈的寒毛微微竖起。并非全然因为恐惧,更是一种对未知威胁的高度警觉。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玉石短刃上,那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这是他经历过的,或者至少是他深知其恐怖的地方。

而现在,她正独自一人闯了进来。

一种混合着孤独、恐惧、以及奇异兴奋感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她抬起头,眯起眼,迎向那能晒裂石头的烈日,任由风沙拍打在脸上。

既然这是他描述过的地狱,那么,她便要亲自踏过去。风沙愈发猛烈,灼热的颗粒抽打在脸上,微微刺痛。身下的战马不安地喷着鼻息,甩动着脑袋,鬃毛里已经积了一层细沙。

澹台霜勒住缰绳,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片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岩壁。

那里有一处狭窄的凹陷,勉强能算作遮蔽。

几乎没有犹豫,她轻斥一声,操控着有些烦躁的马匹,向那处岩壁阴影行去。

一进入那片可怜的阴凉,空气虽然依旧滚烫,但至少避开了最毒辣的直射和风沙的正面冲击。马匹似乎也舒服了些,不再频繁甩头。澹台霜翻身下马,动作间,解下了自己背上行囊里那件备用的、相对厚实的外袍。这是砾守留下的包裹里的东西之一。

她沉默着,仔细地将外袍覆盖在马匹的头部和颈侧,尤其是眼睛周围,为其遮挡风沙和强光。又从皮囊里取出清水,自己只抿了一小口,然后将大部分倒进皮质水袋,凑到马嘴边,让它慢慢吮吸。

马儿似乎感激这短暂的休憩和甘霖,温顺地低头饮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喝完水,它甚至用宽阔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澹台霜握着水袋的手背。

那触感粗糙而温热,带着生命的活力。

在这死寂绝望的戈壁中,这细微的、来自另一个生命的接触和反馈,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滚烫的岩石,稍微喘息。

看着战马披着她衣袍的略显滑稽却安稳了些的样子,感受着手背上那一点残留的、温热的触感,她冰冷的目光微微一动,却不敢深想。

干脆从行囊中找出干粮,慢慢且仔细地为给马儿吃。

这马是他留下的。

是他算计好的“遗赠”之一,是她穿越这片死地的重要依仗。

这个认知清晰无误。

所以,不能让它折损在这里。无关喜恶,只是…必须如此。

一种近乎固执的念头盘踞心头——他留下的东西,她得守住。

至少,在抵达终点前,得守住。尽管她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潜意识里,这似乎成了某种无声的承诺。

或是与那个已然消失的男人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具体的联系。

休息片刻,待马匹呼吸平缓,她收回水袋,拍了拍马颈,再次利落地翻身上马。

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无尽燃烧的戈壁,之前的决绝中,似乎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不仅是为了那四十天之约,不仅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还为了身后这匹沉默的马儿,为了它代表的,某个人最后的痕迹。

她催动马匹,再次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向着戈壁深处,义无反顾地奔去。

身后,只留下一串很快就被风沙抹去的蹄印。

如同孤鸿,投入焚天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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