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暖宅新歌

她的战场,从不止于刀光剑影。

室内,炭火依旧噼啪,茶香依旧袅袅。

空气却似凝固冻结,从方才温馨憧憬,骤然跌入微妙深沉的漩涡。

澹台霜抬眼,目光掠过激动得满面红光的疤脸姐,最终落在砾守沉静的脸上。

她一言未发,只重新端起了那杯已微凉的茶。

砾守迎着她目光,感受这风暴中心,独他拥有一隅珍贵安宁。

他端起自己茶盏,对着她方向,极轻微地、如同心照不宣般,举了举杯。低头,啜一口微凉的茶。苦涩过后,竟有一丝奇异回甘,在舌尖悄然蔓延。

数日后,新宅收拾妥当,澹台霜未宴宾客。

只让疤脸姐备了些酒菜,作小小暖宅之仪。

除必要护卫,受邀的“宾客”只砾守一人。

砾守是坐特制轮椅舆车来的。气色较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依旧瘦削苍白,但眼神清亮,眉宇间沉郁绝望已被沉静坚韧悄然取代。他坚持自己摇轮椅入内,动作还生涩,却透着一股不愿假手于人的倔强。

澹台霜站在院中一株老梅树下,看砾守自己“走”进来。

冬阳透过疏朗梅枝,在她冰冷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当砾守有些笨拙却成功停在她几步外,微微喘息抬头,向她露出一个糅杂小小得意与忐忑的笑容时——

澹台霜的唇角,极罕见地、向上弯起一道清晰可见的弧度!

那笑意极浅,如冰雪初融时掠过湖心的一缕微风,转瞬即逝。

却让砾守的心,像被投入滚烫熔炉,瞬间被巨大喜悦与暖流彻底淹没!他看见了!他清晰看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为他努力恢复而生的……欣然!

宅内规矩不多。

疤脸姐在暖阁摆开席面,轮值护卫也能在偏厅喝酒吃肉,气氛轻松热闹。澹台霜破例未坐主位,随意坐在砾守轮椅对面,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疤脸姐几杯烈酒下肚,话匣子关不住了,绘声绘色讲起废土荒原上“淘金”(实为拾荒)的种种窘事,引得仅有的几位听众大笑。

砾守也被氛围感染,苍白脸颊泛淡淡红晕,不时被疤脸姐夸张演绎逗得掩唇轻笑。他偶尔望向澹台霜,发觉她虽依旧寡言,只安静饮酒,但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消融不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甚至在疤脸姐讲到极滑稽处时,她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笑意。

气氛愈加热络。

不知谁起哄,让疤脸姐来一段。

疤脸姐也不扭捏,扯着破锣嗓子吼了一曲荒腔走板的边塞小调,赢得一片善意嘘声与喝彩。

酒至半酣,或许是难得松弛卸下心防,或许是砾守眼中纯粹快乐触动了她,在众人怂恿与疤脸姐挤眉弄眼鼓动下,澹台霜竟真放下了酒杯。

她起身,走到暖阁敞开的轩窗边。

窗外薄雪覆院,清冷月华如水银泻地。

她没看任何人,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时空,回到那片辽阔而酷烈的废土。

然后,她启唇而歌。

声音并非婉转,带着一种独特、如玉石相击的清冷质感,内里却又含着一股大漠孤烟般的苍茫与韧劲。她唱的不是京城流行的靡靡之音,而是一首废土流传的、带着古老腔调的谣曲。

词句简单,曲调苍凉,唱着流浪、生存、失去与不屈的灵魂。

歌声不高,却清晰回荡在暖阁每个角落,有种直抵人心的穿透力。

砾守屏住呼吸,痴痴望着窗边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

月光勾勒她完美侧颜,歌声如清冽泉水,潺潺流泻,洗涤他心头尘埃与伤痛。这一刻,没有血仇,没有病痛,没有无形樊篱,只有纯粹音律与她身上令人心折的辉光。

疤脸姐和护卫们也全都安静下来,沉浸在这闻所未闻的歌声里。

他们从未想过,煞神般的主子,竟有这一面。

一曲终了,余韵在寂静中袅袅盘旋。

暖阁里静了片刻,旋即爆出真挚热烈的掌声。

澹台霜转过身,眼底深处那抹冰雪消融后的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澄澈。

砾守用力鼓掌,脸上是毫无保留的赞叹与纯粹欢喜。

他看她走回座位,心境如窗外清朗无云的夜空,澄澈安宁。

欢愉时光总觉短。宴席将散,砾守需回宫。

澹台霜亲自送他到二门。砾守操控轮椅,停在门槛内。

他抬头,望站在清冷月光下的澹台霜,眼神明亮温暖,如映星子的深潭。

“今天……很开心。”他轻声说,笑容干净澄澈,不染尘埃,“谢谢你。”

目光清澈见底,盛满全然信任与欢喜,没有丝毫试探或逾越。

澹台霜看他真诚笑靥,看他眼中纯粹快乐,心头最后一丝因阿史那烈而残留的暴戾戾气,也如烟云消散。她微微颔首:“嗯。”

就在砾守准备转动轮椅离去时,一阵夜风倏然拂过,卷起澹台霜垂落颊边的一缕发丝,柔软发梢,轻轻搔过她扶轮椅扶手的手背。

几乎同时,砾守的手下意识抬起,指尖微动,想替她拂开那缕调皮青丝——这是一个极其自然、近乎本能的反应。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缕发丝,离她手背肌肤只差毫厘之际——

砾守的动作,硬生生、凝固在半空!

他手指悬停,与澹台霜的手背及那缕发丝,相隔不到一寸!

时间仿佛被无形丝线骤然绷紧。

澹台霜似乎未察觉他这电光石火的举动,目光投向庭院深处,像在感受夜风微凉。

砾守悬停的手指,极缓慢地、无声地收了回来。

没有尴尬,没有失落。

反而在收回手的刹那,他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甚至带一丝洞悉后的狡黠与彻底明悟的微笑。

他知道了。

他完全确认了。

只要不越过那条“无阻隔触碰”的线,只要他安安稳稳停在她划定的、安全的距离之外,不试图任何直接的肌肤相触……

那么,一切皆可安好。

她可对他展露笑颜,可为他低吟浅唱,可与他共处一室,分享这尘世难得的片刻平静欢愉。她的排斥,她的冰冷,她深埋的痛苦,只会在那层无形壁垒被强行打破的瞬间爆发。

他明晰了规则,也甘愿恪守这规则。

在她允许的安全界限之外,珍视并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共存。

“夜风起了,当心着凉。”

砾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轻松与暖意,他自然转动轮椅,“我该回了。你……也早些休息。”语毕,不再停留,操控轮椅,平稳驶入廊下渐深夜色。

澹台霜独立原地,目送砾守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夜风拂动她发丝与衣袂。

她抬手,无意识拂开方才被风吹乱、险些被砾守指尖触及的那缕发丝。指尖划过自己皮肤,未引半分不适。

她望砾守离去的方向。

眸子里,映着清寒月华。

也映着一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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