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泼血,将荒芜废土浸染得一片猩红。
风卷着沙砾,抽在生死台冰冷的石面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澹台霜独自立在台心,墨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夜枭展开的羽翼。
对面,“血狼”咧出一口黄牙,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笑,身后十数条悍影煞气腾腾,几乎压弯风中枯草。阴影深处,疤脸姐的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袖中短刀嗡鸣,嘶嘶作响。
没有一句废话。
刀光骤起!
澹台霜的身影倏然模糊,化作一道撕裂昏暝的黑色电光。
她的刀不再是醉仙楼里的点缀,亦非金殿上的装饰,而是纯粹杀意的延伸。
每一斩都带着断绝生机的决绝,破空尖啸压过风沙。
血狼的咆哮尚未完全出口,便被更刺耳的骨裂声扼断。
他引以为傲的蛮力,在绝对的速度与锋锐之前,如朽木般被劈开。
惨嚎成了背景音,金铁交鸣是死亡的节拍。
疤脸姐的刀光于阴影中精准闪烁,每亮一次,便有一道企图偷袭的寒芒或冷箭悄然寂灭。
半个时辰后。
风沙裹挟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
血狼烂泥般瘫在粘稠血泊中,四肢扭曲,眼中只剩对深渊的恐惧。周遭伏尸死寂。唯澹台霜独立风中,墨衣翻飞,不染纤尘,唯有刀尖一滴暗红缓缓滴落,渗入干涸焦土。
推开霜华居沉重门扉,门外肃杀未散,门内已被另一种冰冷高效取代。
铁塔般的铁矗立门内,目光锐利得似要刺穿夜幕。
院中新土覆去某些痕迹,空气里却仍残留铁锈味,墙角几处新鲜劈凿无声诉说方才激战。
“主子!”
土妇胖婶声音沉如生铁相擦,“七个硬点子,冲后院和殿下寝宫。五个躺了,两个喘气的,小雀儿接手。府里无恙,东西没少。”
她递上一物,狼头狰狞,沾着未干的血,“头羊身上摸的,北境的狼崽子。”
澹台霜冰凉的指尖接过那枚飞镖,狼头纹路硌着指腹。
目光掠过土妇胖婶臂上那道不深的血痕。
“很好。”
土妇胖婶的腰背倏然挺得更直,眼中如有熔岩滚动。
寝宫方向静极,依稀能听见烛芯轻爆的噼啪。
当阿竹压低嗓音,将小雀儿暗哨传来的“有耗子欲钻殿下窗”的消息禀报时,砾守正靠坐床头。刚结束内力引导,他面色雪白,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呼吸微弱。
然那双抬起的眼,却亮得惊人,清澈映着跳动的烛火,不见半分慌乱。
他没有惊呼,未立即唤人布防。只对阿竹微一招手,附耳低语几句。
不久,寝宫外围几处不起眼的角落,多出些不起眼的“杂物”:数桶散发刺鼻辛辣气味的粘稠液体,几堆看似随意、却恰卡在墙根矮檐下最易攀爬处的破旧家具。
阿竹则愁眉苦脸寻轮值侍卫抱怨:“太医说了,殿下用了新药,凶险得很,丁点声响惊不得,再出岔子,咱们脑袋都得搬家!”
夜色浓稠,两道黑影如狸猫般灵巧,循着那“可靠”线报指示的“秘径”悄然摸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窗棂刹那——
“噗嗤!哗啦!”
一脚踏空,黏糊滚烫、气味冲天的液体猛溅开来,辛辣气浪炸开!
“咳!呕——!”
猝不及防的呛咳涕泪横流,行藏立露。
“什么声?!”
“那边!快!”
几乎是同时,被“异响”惊动的侍卫火骤亮,脚步纷沓,巡逻队“恰”加强此间巡视。火光耀处,一黑影正卡在杂物堆中,试图翻越矮墙,刮擦声刺耳。
两马匪顿成沸水浇蚁,潜入溃败,惊惶欲退,却被骤亮火光与逼近呼喝逼得慌不择路,终在逃离霜华居范围时,被外围蛰伏的暗哨无声抹去。
寝宫内,砾守甚至未放下手中医书。
烛光在他沉静侧脸投下柔影,唯有书页轻翻的微响。
消息传至地牢。
正对着马匪伤口撒盐逼供的小雀儿动作猛顿,眼珠瞪得溜圆。
“啥?殿下…他就躺着…便把贼人…撵跑了?!”
刚踏入门槛的疤脸姐恰好听闻,一掌拍在石桌,震得尘土簌簌,眼中精光暴涨:“高!殿下这手,比刀还利!杀人不见血,绝!”
澹台霜携一身废土血腥与霜华居的冷肃,推开了砾守寝宫的门。
门内是另一重天地。
烛暖香温,药气混着淡淡墨香,在静谧空气中缓流。
砾守半倚软枕,面色仍白,神情却温润平和,如浸清水的暖玉。
他执一卷泛黄医书,就烛专注而读。
阿竹垂手侍立,面上敬佩未散。
他轻声将外围“小插曲”与殿下处置细细复述。
澹台霜停步几步外,沉默如雕像。
她的目光却似无形丝线,缠绕他沉静侧脸,流连他低垂专注时微颤的眼睫,最后落在他执书的手指上——骨节分明,修长,稳定得不带一丝颤。
废土震天的厮杀,霜华居内刀剑碰撞……那些暴戾、血腥、冰冷的画面声响,在踏入此门的瞬间,似被一层无形温润的水流无声隔绝、冲刷、消融。
他无拔剑之力,却以无形智慧之刃,于她未察时,便在风暴中心筑起一道沉静壁垒。此壁垒不仅护己,更如静水流深,无声分担她霜华居一角重压。
那份洞察秋毫的锐敏,那份运筹帷幄的布局,那份身处风暴眼却如古井无波的沉定……像一道极细极灼的光,毫无征兆刺穿她眼底寒霜!
非力之碾压、乃智之锋芒。
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是一种……
让她感到陌生,甚至心底极深处那从未被触的角落,悄然滋出一丝近乎“安心”的暖意。
她首次如此清晰“看见”:这个曾被她视需羽翼庇护、甚至带几分“易碎”的男子,其价值远非那正恢复的躯壳。他所拥有的,是足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华泥淖中扎根、生长,甚至……能反哺滋养她这片冰原的,静水流深般的智慧。
砾守似有所感,抬起头。
见是她,那清亮眸子瞬间点亮,温和笑意如星辰坠入泉底,漾开层层暖漪。
他放下书卷,唇角扬起干净得不染尘埃的弧度:“你回来了?”
声音轻轻,带一丝不易察的虚弱,却只字不问废土修罗场,不问霜华居刀光剑影,只问:“一切……可还顺利?”
澹台霜望着那双盛满纯粹关切的眼。
废土血污,玉室阴冷,慕容嫣刻毒羞辱……仿佛皆被这无声温熙的沉静悄然拂去,无痕无迹。一种极陌生的感觉,似紧绷至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后的虚软,悄然漫过她冰冷坚硬的心防。
那总是绷紧如铁铸的肩线,也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极细微地松缓下来。
“嗯。”
她应一声,声依旧平,却奇异地褪了往日清冷。她未转身离去,亦未靠近。只走至离床榻几步远的雕花窗边,背对他,沉默望向窗外沉沉的、吞噬一切的夜。
仿佛只需在此由他亲手构筑的、隔绝所有喧嚣血腥的宁静港湾里,多停片刻,容浸透风尘杀戮的魂灵,得以沉淀,得以……喘息。
砾守未出声扰。
他重执书卷,目光却未落墨字。
只安静维持此态,感受空气中这份难得的、无声的共存。这份安静,如无声渗透的暖流,悄然包裹、温润着她那颗在无尽血腥黑暗中浸染太久、早已凝结成坚冰的心。
废土一战,“修罗煞星”澹台霜之名,如惊雷滚过京华上空。
霜华居铁血防御,亦成街头巷尾传奇。
风声最劲时,一看似随意的提议于病林村旧部中悄然流传。
“殿下今日精神稍佳,闲聊时说起,”疤脸姐抱臂,眼扫过土妇胖婶、小雀儿、二妞几个,“咱们这些从废土死人堆里爬出的本事,就这么闲搁生锈,是否可惜了?”
几日后,霜华居附近一清幽宽敞院落门口,新匾高悬。
匾上“霜华”二字,铁画银钩,笔锋如刀劈斧凿,凛冽之气扑面,正是澹台霜亲笔。
无鞭炮,无宴席,这反常的冷清,反而比任何喧闹都更令人敬畏。
然当“废土杀神开馆授艺”之风,如生翅般飞遍京城,整个武林的平静瞬被打破!
渴盼力量的年轻女子们眼神灼热;世家大族的护卫教头们神情探究;甚至一些武部出身的悍卒,亦带审视目光涌来。清幽院落门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喧嚣声浪几欲掀翻屋顶。
演武场内,疤脸姐、土妇胖婶、小雀儿、二妞立于中央。
疤脸姐咧嘴,露森白齿:“来霜华,不教花架子!教的,是废土上能活命的真本事!”
追踪与反追踪窍门,布置致命陷阱阴招,狭小空间内以命搏命的狠辣,荒野求生的极限智慧……一样样被她们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演示,看得人头皮发麻,又热血沸涌。
压轴的,是二妞。
这平日总带憨厚笑的姑娘,此刻立在场心,对无数或疑或待或蔑的目光,紧张得手心汗湿,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深纳一口气,胸膛缓伏,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绵长、微弱……直至彻底沉寂。她如一截失生命的枯木,直挺挺倒向冰冷碎石地。
时间点滴过。
有人忍不住上前,颤指探她鼻端——气息弱得几无!
再按颈侧脉——若有若无,细如游丝!五分钟……十分钟……就在人群开始骚动,疑她是否真出事时——
地上的“枯木”猛睁眼。
一鲤打挺跃起,拍拍身上尘土,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对目瞪口呆众人,露标志性憨厚笑容。
死寂。
随即,演武场内爆出山崩海啸般的惊呼!
“天爷!真…真闭气了?!”
“假死!这是假死秘术啊!”
“龟息闭气!传说中的龟息闭气术!保命刺探的无上法门!”
“霜华武馆!龟息闭气术!”
此二名,如平地惊雷,瞬炸响京畿上空!求学浪潮汹涌得几欲踏破武馆门槛。澹台霜虽未亲授,然其用鲜血铸就的威名,加上武馆所传这些生死边缘淬出的实用杀招,尤是那神乎其神的龟息闭气术,已足令“霜华”二字,成京城所有尚武之人心中无可争议的新圣地!
霜华居最高阁楼上,澹台霜凭栏而立,夜风拂动墨衣。
远武馆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一条流淌**与力量的星河。疤脸姐粗豪呼喝,土妇胖婶沉穩指令,小雀儿灵动身影——武馆的新名是小雀儿。二妞被人群围绕演示的身影……一切皆勃发生机。
她知,这不仅是授艺。
这更是在将霜华居的根须,以一种无声却无比坚韧的方式,深深扎入京城这片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土壤深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砾存的寝宫方向。
那里灯火柔和,窗棂映着一个安静读书的剪影。
想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她竟捕捉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定。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