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砾守无声

死寂重新笼罩了狭窄的缝隙,唯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澹台霜侧过头,目光试图穿透浓稠的黑暗,落在那蜷缩的身影上。

他那愚蠢的举动…结果难料。

“…拖…累…”嘶哑的声音几乎破碎,浸透痛苦与深切的自我厌弃。

“蠢。”澹台霜的声音毫无波澜,“动静太大。找死。”

砾守的心沉入冰渊。果然……错了!…自己只是个愚蠢的拖累……

“但。”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凝神感知外面那彻底消失的蛇信嘶鸣,“…那畜生,分神了一瞬。”

黑暗中,砾守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唯余一片浓黑,肿胀的眼中却骤然爆开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一股微弱的暖流瞬间冲溃了冰冷的绝望!有用!他那微不足道的举动,竟然真的有用!他死死咬住颤抖的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哽咽狠狠咽回。在无边黑暗中,极其轻微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澹台霜不再言语,试图凝聚体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丹田空空,内力微薄如丝。更糟的是,饥饿感尖锐地攥紧了她的脏腑。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蜷缩的砾守。

他浑身湿透,在砭骨的阴寒中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格格作响。

死灰的脸上漫着僵冷的青白。伤口处的布片凝结暗红冰碴,成了加速体温流失的帮凶。暗红的血水仍在缓慢渗出…他闭着眼,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阴寒、失血、饥饿——三条绝路。

他撑不了多久。而她自己也感到了体力的飞速流逝,阵阵眩晕袭来。

没有食物,她恢复不了内力,更无可能拖着他走出去。

必须离开!立刻!

就在她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缝隙外时——

“名…字?”

澹台霜的声音突兀响起,冰锥般刺破死寂。她半蹲下来,目光如实质般钉在砾守惨白的脸上。若他注定要死在此地,至少她得知道埋的是谁?男人肿胀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干裂发紫的嘴唇翕动着,微弱气音挤出:“…砾……存……”

话音未落,剧烈的呛咳便扼住了他的喉咙,暗红的血沫再次涌出。

砾存?澹台霜心中无声冷嗤。

存?一个将死之人,也配提这个字?

这名字假得如同褴褛布片,裹不住一丝生机。

是妄想“存”一线生机?还是可笑地要“存”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此刻的状态,便是对这名字最彻底的否定。

一丝厌烦掠过她的心底——一个“不配存”的累赘,名字真假,有何意义?

她不再追问。

然而——

“…夜…里……”

极其微弱、游丝将断的气音再次响起。砾守干裂的嘴唇翕动。他肿胀的眼皮艰难掀开一丝缝隙,目光骤然凝聚起最后骇人的光芒,死死地、带着无边恐惧,锁定了缝隙外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入口方向!

仿佛在那片黑暗中,他捕捉到了什么恐怖的征兆——

他只吐出这两个模糊不清、浸透恐惧的字眼,便身体猛地一抽,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唯有那无法抑制的细碎颤抖,证明着他尚未完全熄灭。

澹台霜的眉头骤然锁紧。

夜里?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缝隙,钉在外界的黑暗上。

灵觉提升到极致,却只感知到冰冷的岩石和滴答的水声。

但砾守那最后的眼神,那凝聚了全部生命力的恐惧预警,不像虚假。

她猛地收回视线,落在他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上。

昏迷意味着放弃,意味着那口气可能再也喘不过来。

不能让他睡!

几乎是本能快过思考,她冰冷的手猛地探出,带着训诫般的力道,用力拍打他冰冷的面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那接触本身,在这绝境的冰冷中,竟带着一丝突兀的“生”的气息。

“醒着!”命令短促而强硬,“想死吗?”

砾守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澹台霜眼神一沉。想起幽寂峰玄冰狱中那些用来吊住囚犯性命的粗浅法门。一种最简单、最基础,几乎算不上功法的凝神聚气之法,旨在强行凝聚涣散的神魂,吊住最后一口气。

代价是施术者需消耗心神内力,而受术者需承受针扎灵魂般的痛楚。

她不再犹豫。

指尖凝聚起一丝微薄却精纯的内力,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点向他眉心、太阳穴、以及心口附近的几处大穴!每一次点落,都像将一根冰针刺入他濒临崩溃的神魂!包括内息已尽的自己!

“呃啊——!”

昏迷中的砾守身体猛地弹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眼皮剧烈颤抖,竟真的艰难地撕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底一片空茫,只有纯粹的、被强行拽回的痛苦。

“听着!”

澹台霜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任何温情,只有最直接的指令,一字一句,砸入他几乎涣散的意识里,“意守…丹田!不是你的丹田!是想活下去的那一点‘念’!抓住它!像抓住悬崖边的石头!别松手!”

她的手指没有离开他的穴位。

持续输送着那微薄却关键的内力刺激,如同用冰冷的针不断刺扎着双方的神识,不让他再次沉沦。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缓慢,深长,不管多痛,想象把‘生’气拖进去!呼——吐出死气,还有你肺里的血沫!控制它!”

砾守的身体在她的指令和内力刺激下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可怕的伤痛,嘴角不断溢出血沫。但他空茫的眼睛里,那点痛苦的光芒却艰难地、一点点地开始凝聚,仿佛真的在试图抓住那根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他完全忘记了生死,只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强撑着按照这冰冷声音的指示去做,去对抗那无边的黑暗与沉沦。

缝隙内狭小逼仄,两人距离极近。

她清冷的气息,混合着寒潭的湿气和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她持续不断的低喝,他破碎而逐渐跟上节奏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声,构成了这方寸之间唯一的、挣扎求生的交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的幅度似乎减弱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艰难,却不再那么散乱破碎。那口气,竟然真的被她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吊住了些许。

澹台霜缓缓收回几乎僵麻的手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显急促。

这点消耗对她此刻的身体来说,并不轻松。

她看着他依旧惨白却似乎不再急速滑向死亡的脸,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撕下自己内衫相对最干净的一角布条,浸了浸身边岩壁上渗出的冰冷水珠,然后动作有些生硬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替他擦拭了一下不断溢出鲜血的嘴角。

“砾守。”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绝对冰寒,“这名字,比单纯一个‘存’字实在点。守住你心里那点东西,别轻易咽气。”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重新靠回冰冷的岩壁,闭目凝神调息。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干预和那丝难以察觉的缓和从未存在过。

砾守肿胀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混着血与冰水的液体,从他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黑暗的衣领之中。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黑暗中,在生死边缘的冰冷缝隙里,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一丝轨迹。

饥饿、失温、湿透的衣服——

每一样,都足够在日落之前把他彻底埋葬在这个阴冷的溶洞里。

吃的。热的。干的。

她简单调息过后,目光急速扫过这方寸之地。

寒潭?寒气刺骨,还带毒。

钟乳石?死的。苔藓?屁用没有。

突然,她视线死死锁在洞中央石柱下的阴影里。

一截黢黑、僵直、细长的东西。

是那条被她砸烂的怪蛇!

蛇肉!热量!能活下去的资本!

蛇皮……说不定还能做水袋!

唯一的生机!

求生本能碾碎所有犹豫。

澹台霜强忍剧痛撑起身,每动一下,都像扯裂全身经脉。

死蛇冰冷滑腻,三角头狰狞,幽绿的蛇瞳早已黯淡无光。

她捡起唯一称得上“工具”的锐利石块,蹲下,动作又快又狠。

草草用潭水冲洗。腥气扑鼻,触感恶心——她却控制不住地吞咽。饿疯了。

抓起蛇肉,她迅速退回岩缝。

砾守缩在那儿,抖得像最后一点烛火。

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摆在她眼前:他浑身湿透,体温低得吓人。

这身湿衣服不换掉,喂他吃再多也等于下毒!

湿布紧贴伤口,溃烂和高热转眼就能要他的命。

必须让他干爽。

她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外袍早就破烂得不成样。

但贴身穿的里衣……

一套洗得发白却仍柔软的细棉短衫——虽然也脏、也湿,但比砾守身上那堆破布强得多。

至少,还算“能穿且干爽”。

换给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一股冰冷窒息的抗拒猛地绞住她的心脏!

像毒蛇突然缠紧喉咙!

十年。幽寂峰。寒铁牢笼。锁链穿透琵琶骨,她像块待宰的肉被钉在玄冰墙上。

师兄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凑近。

手指冰冷,却装得像带着迷恋,像毒蛇信子滑过她裸露的肩、锁骨……

每一次触碰,都是撕掉一层尊严。烙进骨子里的,除了屈辱,就是恐惧。

脱掉里衣?

在这个狭小空间,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哪怕他根本昏迷不醒?

暴露身体?对她来说,比死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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