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并不想打扰他，只看着那素白的身影忙碌。
从云中城变故之后，玉璟玖就只穿白衣了，这样的他更显得纤尘不染，玉洁高贵。
但是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他褪去了青涩喧闹，留下了淡然忧伤，就像从繁茂的早春步入萧肃的晚秋，还混杂有严冬的冰冷。
注视着这样从容寂静的他，那人眼里有点不一样的情绪，挣扎后抬起手敲响了门。
玉璟玖欣喜起来，阿曜回来啦！激动下的他忘了，璟曜从不会敲门，因为这是他们的家。
他忙跑出院子后四处张望，只在路边的石墩上看见一个放在干净手绢上的糖人。
他蹲下身拿起糖人左看右看，外形轮廓怎么看都感觉像自己。而且糖签底部的标志是他唯一喜欢的那家，会是阿曜给他的惊喜吗？
他又拿起手绢嗅了嗅，不留余味，唯有糖香。
那人就在远处林子里静静看着，好像要把这副画面深刻进心里。
不久后他看到玉璟玖捏着糖人、拿着手绢站起来，满脸疑惑地走回院子。
他把东西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坐下后始终没有吃。
又等了会儿，那人默默转身走向含有毒雾的林子中。
璟曜着急地赶回木屋时，玉璟玖正坐在石桌上发呆，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天知道他上山时跑得有多快，生怕错过半分。
下山卖了药后，他买好东西，打算回山时，江朝找到了他。
江叔告诉他，有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这几日都在东离山山脚徘徊，看不清面容。
叶影阁的人一直在盯着，刚刚有人来禀报，那黑衣人直接上山去了。
璟曜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转身就往东离山上狂奔。
玉璟玖听到响动转头，看到是璟曜后，起身跑去抱他，扑进他怀里才好奇问：“阿曜，你怎么啦？”
“没事，路上有点急，院里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璟曜闻着他发间的清香渐渐舒缓下来。
玉璟玖摇摇头，退出他怀里，用衣袖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水。
鼻间的清香更浓郁起来。
他放下抱着他腰的一只手，指向桌子，“但有人敲门，我就只在门口发现一个糖人。”
璟曜走过去，拿起糖人观察，和他一家买的，玉璟玖去拉他另一只手，“阿曜，你怎么空手回来了呀？”
“阿玖，东西我落在山脚的茶棚了”，他当时心急如焚，哪里还能管东西。
“我明日再下山去取，林子里的毒雾，我今晚需要改动一下。”
玉璟玖点头，“阿曜，那这糖人怎么办？”
璟曜似乎也在研究能不能吃，玉璟玖及时放弃，“我把它放回门口吧。”不是阿曜买的，他也不想吃。
璟曜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连忙拉上玉璟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
很快看清来人的面容，“哎哟，莫着急，莫着急，是我”，江朝这跳脱的性子和毒灵子如出一辙。
还没等璟曜开口，他就自觉道：“小曜，江叔来了，还不去泡茶？”
他把璟曜买的东西都放到石桌上，原来是专程来送东西的。
看到这大包小包的，璟曜觉得他是真渴。
“阿玖，你在这陪江叔坐一会，我马上就来。”
“好。”
玉璟玖坐在石桌一边，江朝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小玖啊，小曜没有跟你说过我吧，我叫江朝，江水的江，今朝的朝，今朝江上客的江朝。”
“嗯，阿曜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小玖，小曜买的糖人你要不要吃？不吃的话我可吃了”，江朝迅速把糖纸包着的三个糖人都拿出来。
玉璟玖暗暗想，阿曜真买糖人了，还是三个，但是都在别人手里。
他有点泄气，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江……江叔，你把阿曜的那个给我就行。”
“哈哈哈，还带歧视的吗？”
江朝眼睛一瞟就看到桌上另外的糖人，他把手里的三个都塞玉璟玖手里。
“这个很好看，我吃这个”，他说完就把手绢上的糖人塞嘴里。
璟曜端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朝在有滋有味地吃着糖人，不禁好笑，“江叔，你多大了，还吃这个。”
玉璟玖犹豫会儿，把手里的“毒灵子”递给他，“这个也给你”，他只留下“璟曜”和“药灵子”。
江朝激动地接过，等他把两个糖人都吃完，发现玉璟玖只吃完一个，还在那盯着“璟曜”的糖人发呆。
玉璟玖转头问璟曜，“阿曜，这个我可以先不吃吗？就把它插在我们的房间里，等我看够了再吃。”
江朝闻言呛了一口茶，璟曜笑着对他道：“阿曜，做人形状的糖人是最近才兴起的，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再下山买，放着会不好吃。”
玉璟玖想了想，“那这个就插屋里好不好？”
“好，那我处理一下，这样它就不会融化了，可以放得久一点。”
江朝插不上话，自顾自看着包袱沉思。有些东西的用途大差不差，他方才也隐约看见了玉璟玖脖颈上的红痕，没想到这两个小娃儿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该替他们高兴。
江朝没有忘记来意，“小曜，今日你离开得太过快了，我还有事没告诉你呢。”
这次玉璟玖很懂事，“阿曜，我先去找个瓶子，看看糖人放哪里合适。”
“嗯”，璟曜把他被风吹乱的墨发揽到耳后。
背着江朝的面，玉璟玖的耳朵红了。
等玉璟玖走后，江朝边说边缩了缩脖颈，“啧啧啧，这小娃儿还挺纯情，你们俩这相处啊，看着我腻得慌。”
“我刚刚吃的糖人都瞬间不甜啦！”
璟曜在石桌坐下，江朝伸手把桌上的手绢塞袖子里，“待我回去好好查上一查，他每次都不露脸。”
璟曜回他：“我可能知道他是谁。”
山里毒雾的解药没有几个人知道。虽然东离盛习医毒之术，但他自己制的毒他很有自信，其中有几味药只有东离山山顶处才有，要破解肯定没那么容易。
江朝挺感兴趣，“哦？那是敌是友？”
璟曜说不准，“是敌亦是友，既然他没有伤害阿玖，我暂且可以不去追究他。”
“那你打算一直在这东离山上吗？”
江朝着急，“小曜，已经一年半了，目前南墨大体上还算稳定，但陆家可并不安分。”
“阿玖现在不一样了，他既然想在山上，我自然会在这陪着他。”
江朝严肃变脸，“我接下来说的这件事，你要做好打算”，他盯着璟曜继续说：“许国公的夫人快不行了。”
“师父和师叔不是去了南墨吗？”
之前璟曜收到过毒灵子的信，他说他们要去为许老夫人看病，至今已经过去四五个月。
江朝无奈，“人老了，总有这一天，再者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你好好想想吧，这是将军府的岩松给我传的消息，他也是你父亲的轻影卫，过几日你可能就会收到你师父和师叔的信件。
许老夫人一直都很惦记你，许国公不会向他夫人隐瞒你的消息，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请你师父和师叔出面。”
“小曜，如今你周围亲近的人，应该都知晓你的身份了吧？”
“江叔，你知道，我不喜欢也不需要这个身份。虽然我们不亲近，但他们毕竟还是我的亲人，血缘摆在那里，我洗不清也丢不掉。”
江朝面上表现得很心疼，“小玖是明事理的人，好好和他说，他一定会陪你去送许老夫人，岩松的话我已经带到，江叔我走了。”
转身时璟玖喊住他，“江叔，你不去南墨吗？”
江朝低下头，那模样尽是悲伤，“不去了，那里有我不能见的人，他还在，我的承诺就在。”
他摇摇手告过别后，继续迈大步子往前走。踏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
璟曜返回屋里，玉璟玖还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那根糖签。
他还是把糖人吃了，吃的时候似乎有些苦涩。
“阿曜，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玉璟玖毫不掩饰地问他。
璟曜走过去坐下，把签子接过放到桌上后，拉起他的手，“阿玖，如果你想待在这里，事情结束后，我们又回来，好不好？”
玉璟玖靠去他怀里，揽上他的腰，干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好。”
他无法选，若是想陪着阿曜，那就只有离开东离山。
璟曜心疼他的懂事，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和他在这山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相厮守。
可惜目前他还不能，他有他该负的责任，还有应尽的义务。
他在心里想着，回去后他会打点好一切的，等到所有都能放下远离的时候，他就只拥有一个玉璟玖就已足够。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情感总是错综复杂，有了联系牵挂，就再难以隔舍割断。
过了几日，一切都准备妥当，打算离开的那晚，玉璟玖迫不及待地去吻璟曜，在热情似火的亲吻拥抱里，他们再也分不开彼此。
玉璟玖享受这样的感觉，唯有这样他才会安心踏实。
璟曜的一滴汗液落在他左肩膀，接着温热的手抚上他的伤疤，把汗液抹晕开，他停下片刻，想到玉璟玖第一次时，他说这疤很吓人，而他只想把它慢慢抚平。
“阿玖，南墨有一种蓝花唤清雪夜凝，只长在千雪山的雪地里，它在日光照耀下才能盛放，晚上花苞会闭合。
因为稀有，极少有人见过，它无叶无枝，就像是镶嵌在雪地里的蓝牡丹，圣洁高贵”，就像你一样。
玉璟玖回神，双眼迷离地看向他，“你见过吗？”
“见过，很美。”
玉璟玖眼睛清明起来，懂了他的意思，“阿曜，东离山上有蓝烟草，你在我左肩绘上一朵，那样我的伤疤也可以很漂亮。”
璟曜脸上露出笑容，低下头在他左肩伤痕处落下一个吻，“阿玖，你的所有都漂亮，我想给这画这花，是因为它很配你”，还有我想在你身上留下独属于我的永久标记，证明你只是我的。
他们爱到刻骨铭心，无以言表，只唤着彼此的名字，又亲吻在一起，情意绵绵，身体相缠，继续这漫漫长夜。
第二日自然是没走成。玉璟玖在床上休养，璟曜则去制作绘画材料，等弄好时，已经到了第三日傍晚。
还剩点没用完，玉璟玖也想给璟曜画上一朵，但他画的层次分明，花瓣清晰，之前的伤疤变得自然，小巧的花朵点缀在锁骨之下，犹如开在枝头。
蓝烟草处理过的特殊汁液沾上皮肤就是终生的，玉璟玖怕画毁了，毁了会丑一辈子。
思来想去，玉璟玖在璟曜受伤的手臂处，规规整整地写了一个“玖”字，这是属于他们的永恒记忆。
再次准备妥善，毒灵子的信鸟也到了，时机刚好。
第五日，他们踏上重返南墨的路程。
他们肩并肩、手牵手，以为走的是一条通向美满的道路。却不知命运弄人，大道上又有岔路，从此天涯路远，仅能在夜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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