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此刻那一豆光亮映在两人中间,让郑南槐得以看清燕北堂的脸,和那张盖住他左眼的符纸。
“你的眼睛……我早该想到的……”
郑南槐攥紧了桌沿以支撑住自己,内心漫上无法纾解的如烟瘴一般的胀痛,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像还能感受得到伤口一样。
他的心脏就像被无数道细线绞紧,针扎一般的疼痛如潮水涌来,郑南槐忍不住弯下腰试图缓解一二,燕北堂急忙伸手去扶,下意识以为郑南槐体内又出现了鬼气,想要将鬼气引入自己体内时却毫无效果。
郑南槐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左眼,那里不知为何传来利刃割剜的剧痛,就好像有人在试图挖出他的眼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席卷全身的巨大虚弱感,郑南槐登时便双膝一软险些滑到地上,燕北堂见此情形忙将他抱到床上,转而试着给郑南槐输送灵力。
但他的灵力宛如泥牛入海,根本无法缓解郑南槐的情况,甚至隐隐加剧了他的痛苦,随着他输送的灵力越多,郑南槐额上已密布冷汗,并且浑身都在轻微地发颤,燕北堂心急如焚,正欲起身去找三浮时却听到郑南槐沙哑的声音:
“没事了……”
转头看去,郑南槐扶着床榻撑起上半身,脸色苍白,但好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燕北堂立刻坐到他身前为他把脉,确定已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刚才是怎么了?”
燕北堂擦了擦郑南槐被汗濡湿的额角,将一杯茶水递到他干裂的嘴唇边上,皱着眉问道,声音里依稀带着后怕的微颤。
借燕北堂的手臂坐起身,郑南槐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忽然像是被迫陷入了类似通感的状态。”
修界有一类特别的术法,能使人对别人的经历切身体会,这一类术法都统称为通感术,通感术与幻术的本质差别不大,但对情绪和痛苦进行了放大,故而进入通感多会带来很强烈的残留影响。郑南槐修的是伏鬼道,平常多与厉鬼打交道,与厉鬼通感稍有不慎便会被带着走火入魔,所以他并不修习通感术,但也看过别人施展,故而能猜得出自己是陷入了通感。
“通感?你是何时被人下了通感术的?”
但郑南槐没有回答燕北堂的追问,“现在关键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借着燕北堂的手喝下小半杯茶水润润嗓子,随后才抬眼看向燕北堂,语气笃定:“刚才应该是和你以前的一段遭遇进行了通感。”
郑南槐抬手碰了碰燕北堂脸上的符咒,神色变得怜惜又难过,他轻抚着燕北堂的侧脸,声音低低的:“在西州落雁坡之后,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话音未落,郑南槐便见到燕北堂眼瞳微颤。
“燕北堂,告诉我,你说了再也不骗我的,我想知道。”
前半句郑南槐逼着燕北堂直视着自己,语气也沉了几分,但到最后却软下气势,只拿眼睛紧紧看着他。
望着他的眼睛,燕北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在那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同归于尽之后,燕北堂从没料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落雁坡上已是一片草木狼藉,他费劲苦心布下的阵法将落雁坡方圆十里都轰成了一片焦土,原先就草木稀疏的戈壁眼下变得更加了无生机。
吐出一口鲜血,他忍着浑身上下剧烈的痛楚爬起身,脚步踉跄着想往东边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小南还在那座屋子里,不如再看他一眼好了,燕北堂恍惚地想着。
脚下松软的砂石和草木灰屑被他的步伐搅动翻飞着粘在他被烧掉一片沾满脏污的衣摆上,渐渐扑到他视野里头搅混了眼前的景象。
望不到边际的荒漠忽然和惨白一片的穹顶颠倒起来,随即飞快地在他眼前转动,沉闷的钝痛慢半拍地传入脑中,燕北堂已倒在了地上,他勉力看向空无一人的远方,疲惫地闭上了眼。
再度惊醒时,他已被捆在了架上,四周变成逼仄的地下牢房,未等他有所反应,守在牢门前的人已经跑走了。
只看这副阵仗也知道事情不妙,燕北堂下意识便运转灵气想要震碎锁链,然而手脚却先传来一阵酸软,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眼下自己体内的灵气残存无几,并且连凝聚灵气自爆都做不到,恐怕被将他绑来这里的人下了无法自尽的手脚。
他现在就宛如一只待宰羔羊,除了等待行凶者的利刃别无他法。
但令他越发感到不安的是,他能感受到身体逐渐地虚弱下去,证明时间在一日一日地过去,这座牢房里却始终没有第二个人到来,他每日看着黑色的砖石,嗅着牢房内粘稠难闻的气息,只有一盏永远像要在下一刻熄灭的蜡烛陪着他,即便如此,他甚至看不到烛火的摇晃,那一抹火光像是虚假的一样始终保持着一个样子。
如果他没有渡走大半修为,或许能用左眼看到牢房之外的景象,但他如今的眼睛甚至比普通的青年要变得更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视野也在逐渐模糊。
他总算明白了对方一直将他晾在这里的缘故——他原先的身体状况本就离虚弱而死仅一线之隔,让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幽暗牢房里逐渐被无边的恐慌和日渐的衰弱消磨生志,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没了气息,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
兴许燕北堂是靠着一口不甘死得不明不白的气,他硬是捱到了牢房的门终于有了动静。
但来人远比他想的要谨慎许多,才一踏入牢房便抬手让燕北堂眼前昏暗一片,根本看不到这个人的面容,如此小心,所图不小,燕北堂便努力试着运转稀薄的灵气去用左眼勘破黑雾。
然而就在他尽力调息时,忽地感到左眼上传来一片冷意。
说是冷意,更像是体温较低的指腹,此刻两只手指按在他左眼周围,分明只是轻轻按在眼周,却让燕北堂周身发冷。
算得上悦耳的青年声音响在身前:“养得真不错,当初没看错你。”
当年?哪个当年?
燕北堂心中警铃大作,可惜他即便有所预感也无能为力,下一瞬那两只手指便刺破了他的皮肤,宛如利刃的灵力在他眼窝中狠狠刮过,剧痛蓦然从左眼席卷了燕北堂的脑海,被生生挖出眼球的诡异体感让他登时连痛呼出声也做不到,身体也被疼得痉挛不止。
黑暗中他脸上温热的鲜血一路往下淌去,浸透了他的衣领和里衣,左眼的位置疼得一片空白,他连完好的右眼都产生了幻痛,以为自己已被挖走了两只眼睛。
在自己的惨叫声里他已看不清任何事物,却听见对方新提出的想法:
“不如让他在你这里住一阵好了……”
随即便是几欲撕裂他神魂的精神上的剧痛袭来,阴冷的气息强行挤进了他的身躯,让他的魂魄因此时刻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在不知持续了多久的足以湮灭神智的折磨里,燕北堂的身躯迅速衰败下来,也终于从那个人嘴里得到了自己最后的下场。
“好了,把他杀了吧,这屋子太臭了。”
这句话对燕北堂来说就像是一个拨云见日的解脱,他再也不去想什么过往,什么未达成的愿望,他只想一死了之,让他拖着这样的躯壳苟延残喘真不如被一剑割喉来得爽快。
不过就如他以往的那些期待一样,这次他的愿望又落空了。
他在骊州的一处丛林溪流中醒来,再度从自己预料的死亡里幸存了下来。
……
听燕北堂说到此处,郑南槐心痛时不自觉落下的泪水已打湿了燕北堂的袖口,每次燕北堂抬手来帮他拭去眼泪时都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但在看到郑南槐的眼神又明白他的想法,于是接着将那些自己早已熬过去的岁月一一讲述给他。
郑南槐伸手极为轻柔地摸了摸燕北堂左眼的位置,随后猛地抱住了他。
“到底是谁对你这么做的?!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他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里仍听得出几分闷闷的重音,燕北堂只觉心中一暖,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声安抚:“当时我在地牢里听到那几人提及泰皇二字,就前往平州一探究竟,在那里被梧桐寺的浮参大师所救,在梧桐寺修养了三年,后来在邬州遇见江宴和贺行章,他们帮我调理了身体,还帮我装上了义眼,你不必担心。”
尽管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可燕北堂还是想在这时宽慰郑南槐。
听他在这一路上也有人搭救,郑南槐不自觉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镇邪塔的事来:“江宴……他对我们真的很好……”
“是啊,”燕北堂握住郑南槐的手,“白献涿传讯时提过镇邪塔后续的调查,铜山苑坚称他们没有一个叫姜晚青的弟子,不过不知为何回清阁那边也没有对此事紧抓不放,想来应该是另有安排。”
“说起来,我和掌门都觉得这几年腾龙印的接连出现或许冥冥之中与我有所关联。”郑南槐蹙眉沉吟,“先是重蝶谷、再到泰皇山、镇邪塔和朱雀秘境,似乎有人在故意引我去这些地方一样。”
tedeng~
呃啊有在卡文捏,可能会借他两的复盘对之前没有解释的问题进行一个尽力而为的回答……我努力……
感谢阅读,可以的话想要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1章 第121章 回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