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槐虽说出身市井,但却也对修界中名门世家内同辈相互斗争乃至倾轧的阴私有几分了解,见此场景只是心中略叹了口气,很快又抚平了那点涟漪。
自那日过后,郑南槐每日得了机会便去墙边的那株槐树上眺望南邸学堂的情况,待江蓝他们下学又躲在暗处观察。
江蓝没再和江家的其他同辈人一道回北宅,多数时候是会等到众人离开后才起身收拾,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随侍,每当他走到花园时天色多半暗了下来,园中小径旁的石灯还未亮起,郑南槐只得在昏暗中努力去分辨江蓝的身影。
如是这般又跟了数月,郑南槐仍未从他身上发现半点不妥,几近生出兴许自己要这样一无所获地耗死在芥子世幻境中的念头,事态才总算有了转机。
江家年轻一代中最受家主宠爱的孩子突发急病,死了。
这一消息飞快地传遍北宅上下,反倒是郑南槐由于将大多数闲暇都拿去监视江蓝,还是在府内已四处挂满了白绸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将这些开了花的枝条剪掉吧,明日家主要在府内为少爷举行丧礼,这些东西会碍了他的眼。”玉笙指着郑南槐身后的梅树,眼下已是初冬时分,今年的雪来得很早,有几棵梅树也跟着开了花,偏偏是艳丽夺目的红梅,在这种关节眼上简直是冒江府之大不韪。
虽然有些可惜那些枝上或盛放或含苞的花朵,郑南槐也只能应声将剪子举起,咔嚓数声,几枝梅花就出现在手中。
“玉姐姐,为何家主明日才办丧礼?”郑南槐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厨房的嬷嬷说……二夫人那院子里已哭了快十天?”
似是讶异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玉笙皱眉看他一眼,“你忘了,家主与幽州破远山的穗华仙师有些交情,每年冬春交替之时仙师都会来咱们江府做客一叙,上任家主离世,府上不也是等了快大半个月硬是等到仙师来做法事?”
郑南槐半是讶异半是恍然,末了还被玉笙简单粗暴的说法给弄得哭笑不得,做法事?应该是为逝去之人的亡魂进行超度吧,这样可以避免游魂不愿离开生前停留的地方继而化作怨灵怨鬼之类糟糕的局面,而越是修为功德深厚的伏鬼修士所进行的超度,亡魂在轮回境经受的考验也就越轻松、等待的时间也越短。
这便是大成伏鬼修士不怎么缺钱花的很大一部分缘由,如燕北堂那样的大修士,只随意施加了相关术法的器物流到民间便是奇货可居的宝物,若非郑南槐在失忆期间没有心思做这些,他早该成为身家极为丰厚的修士了。
不过说是做法事也大差不差了,郑南槐摇摇头,重又看向面前忙碌着指挥花匠的玉笙:
“我都忘了这茬了……那就是说,明日就能见到穗华仙师了?”
“这不废话……我看你很清闲的样子,还有功夫问这么多问题,”玉笙百忙中瞪了他一眼,面上佯装恼怒地一挑眉,“这些梅花丢了也可惜,你送去文馨馆好了,腿脚利索点,快去!”
郑南槐心下一暖,朝玉笙咧嘴一笑,赶在玉笙再开口前一溜烟跑走了。
文馨馆清幽安静,一入冬后更是静得能听见雪簌簌落地的声音,郑南槐过去时馆里的丫头们正围坐在门后的暖炉旁,见他沾着一身雪进屋忙招呼他过去:
“江槐?这个时候你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好几只手为他拍掉头上肩上的积雪,玉箫则伸手接过他怀里娇艳欲滴的红梅,“是玉笙让你把这些送来的?”
郑南槐点了点头,“是啊,笙姐姐说这花开得漂亮,正巧可以拿来给四夫人插花。”
说话间四夫人已从里屋走出,怀里的江宴正睁着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见郑南槐时便呜啊两声,四夫人面带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见着你就高兴。”
轻车熟路地接过软绵绵的襁褓,郑南槐做了个鬼脸,听见咯咯的笑声才跟着笑了一声,心里觉得很是奇妙——
小时候他还抱过江宴呢。
要是下次再见到江宴……
郑南槐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他都忘了,没有下次了。
虽然心绪不由得低落下来,郑南槐还是轻轻摇晃着手臂,四夫人则望了眼门外不远处月洞外匆匆来往的仆从,叹了口气:
“我听说,明日便是丧礼。”
“是,明日穗华仙师过来,府里一时忙得人仰马翻的……”
四夫人点点头,神情中仍有些哀伤,“那孩子还那么小,就这样去了……”
一边围着暖炉搓手的小丫头努着嘴,看着很困惑的样子,“夫人,先前您教我们说人的气色神态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为什么那位少爷明明看着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闻言,郑南槐忍不住多看了四夫人一眼,听小丫头这句话,四夫人像是懂得医术的。
“我也不过学了点皮毛而已,”四夫人朝他笑了笑,又看向那小丫头,“人的身体实在太过精妙复杂,也许另有我们看不出来的内情。”
但听府里的口风,江府少爷的急病起得极为蹊跷迅猛,几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夜里就暴毙而亡了,这样看来耽搁了这么多天才办丧礼,恐怕其中还有江家家主想暂且保全尸身调查死因的缘故。
郑南槐不免想到文馨馆旁边听竹苑里的江蓝。
这段时间江家少爷去世,学堂也暂时停下了讲学,江蓝故态复萌终日窝在屋中,所以郑南槐其实也已有近十日未曾真的见到江蓝本人了。
他还记得之前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一幕,这次暴毙而亡的少爷偏生就是那日拉住江巍不让其与江蓝搭话的人,加上郑南槐知道江蓝日后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棘手存在,初初听到江府少爷忽然病逝的消息时就觉得此事或许与江蓝有些关系。
但他也注意到听竹苑里的随侍换了面孔,略一思索就明白,当日花园里的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江家家主定然也会怀疑到江蓝身上,只害苦了郑南槐,本来要打探江蓝屋内便是件难事,换过来的两名随侍不过是批了一层皮的江家修士,弄得郑南槐更加没法找到机会潜入听竹苑。
不过既然时至今日也没听说江蓝被家主叫走,至少在家主那边,江蓝与少爷暴毙一事无关,尽管郑南槐绝不相信。
可惜他眼下连踩进听竹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明日丧礼,江蓝作为客居北宅的堂弟,按例也会去堂前为逝者守灵,届时或许是再次进入听竹苑的好机会。
思及此处,郑南槐又想起一件事来——
先前镇邪塔里,江蓝曾经对江宴下了移花诀。
那时移花诀一经发作,江宴也是不停地口吐鲜血,只眨眼间整个人就已迅速地衰败下去,和眼下江府少爷断气前的情景很是相似。
难不成……江蓝竟这么早就学会了移花诀么?
一想到如今的江蓝不过五六岁,就懂得这样阴毒的术法,郑南槐不免蹙起眉来。
只是江蓝不是被江家家主断定资质不好无法吸纳灵气,那他又是如何施展移花诀的?
郑南槐只知道移花诀被修界列为三大禁术之一,又粗浅知道移花诀这门术法可被粗浅分为三个层次,似镇邪塔中江蓝便是运用了其第一层的效力,对移花诀到底是如何练成的便是一无所知了。
连他都不知道,江蓝如今一个孩童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修炼法门?
那日他在江蓝屋中只找到了邬山城弟子命牌和腾龙印画纸,一没可疑的书籍卷册,二也不见什么玉简符纸,江蓝到底是如何、亦或者,背后传授他这套术法的人是如何行事的?
原先命牌和画纸的事就没见什么眉目,眼下有多处许多新的猜测,郑南槐偏生只能干坐着着急,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明日了——
他在修界风云录上看到过有关穗华仙师的记载,这应该是个信得过的大成修士,或许明天可以找个机会求得他的帮助也说不准。
……
丧钟划破冬日的清晨,郑南槐早在天色未亮时就被喊起帮忙,他的身份在今天走不出仆从们所在的后院,只能听着前院不断传来的动静判断已有多少大人物来江府吊唁,心想着穗华仙师既是今日的重头,想来排场也会大过其他人,就一直仔细听着。
哪料从白天忙到晚上,棺材都抬到了祠堂,郑南槐愣是没嗅到任何穗华仙师的影子,眼看着希望泡汤,郑南槐狠下心就钻过了祠堂后面被他藏起来的墙洞,打算直接冲到灵堂去——
既然是来给少爷做法事的,他就不信在灵位灵堂前还找不着穗华仙师。
虽说狠了心咬了牙,郑南槐还是选了个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时机去钻墙洞——万一真被江府的人抓住,他怕自己等不到幻境自行重演就得一命呜呼了。
已是子时,祠堂所在的院子静悄悄的,郑南槐蹑手蹑脚地钻入洞中,伸手艰难地推开挡在洞口的花盆,期间手上一个用力还将花盆底推得咔嚓一声,吓得他登时惊起了一身冷汗,憋着气儿等了一阵子,发现没有人过来查看,便试探着爬了出去。
不料身子刚钻出墙洞,他视野里的地砖上就出现了一双靴子。
正当郑南槐心道不妙刚想趴在地上狡辩一二,就被人扶着手臂站起身来。
才一接触,郑南槐便莫名猜到了几分对方的身份。
他忍着心悸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te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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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第188章 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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