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郑南槐手上还提着一大摞药包,江宴勒令他必须要喝完这些才能离开江家祖宅。
刚将每日要熬的药分好,去找药罐炉子的燕北堂便推门回来,饶是宁州已步入晚春,还是能看到他说话时嘴里喷出的白雾。
“这里的小厨房东西一应俱全,想来江宴他们也早就备下了。”
郑南槐点点头,等燕北堂坐下后便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嗯,不然他也不会要我喝完药再走……江宴说的,你怎么想?”
方才临走前,江宴问需不需要帮他们试着联络阮玲玉,原来阮玲玉口中那个失踪了的道侣就是贺行章的同门师兄,有这层关系在,江宴要想和阮玲玉传讯定是要比他们容易得多的。
但他那时看了身旁的燕北堂一眼,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虽然阮玲玉的引雷符想也知道极难制成,但不求上一求,郑南槐只怕自己会抱憾终生。可他也明白……燕北堂未必真的还有继续下去的意志。
擢衡尊师的一身红衣是水火间的救世主,也是伏鬼修士放眼看去最为亮眼的同道模范,可郑南槐知道,他的血亲、他的恩师、他的爱徒……离开时都身着红衣,那身鲜红似血也是燕北堂为斯人穿上的丧衣。
更不用说他自己也经受了足够多的磨难……倘若是上天来历劫的神君,也早就该应完劫数回到天上去了吧?
仿佛只有意识到江宴当初付出死过一遭的代价也未必真能如愿,还又胆战心惊地熬了数年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郑南槐才从先前的一腔脑热中回过神来,正如燕北堂说的,他也一样舍不得……舍不得燕北堂再受苦……
燕北堂的手指即便郑南槐用力暖了许久也仍泛着凉意,从苏醒过来后郑南槐就注意到这一点,而燕北堂弯起手指轻轻勾住他指尖,捧着他的手指放到唇边,脸上的神情带着些许歉意:
“……都听你的。”
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打在郑南槐的指节上,引起一小阵激惹,郑南槐垂眼看着燕北堂映着烛火的眼睛,那张符箓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一小阵酸软,抽出右手去轻抚郑南槐右眼眼角。
“我在问你怎么想?”郑南槐声音放得很轻,这让他下意识凑得里燕北堂更近了些,衬得此刻只是灯下的一段耳鬓厮磨。
烛光映在郑南槐线条略显冷厉的双眸里,一时间像是眸中含泪一般。
燕北堂握紧了他的手,又缓缓松开些许,双唇嗫嚅着没能说出话来。
“我,我不想你再痛……”郑南槐喉中艰涩,指下略用了点力气蹭过燕北堂脸颊,“只要余下的时间你都能好好陪着我,我就有力气等你回来……我只是不愿再让你受一点苦了。”
郑南槐的目光忍不住落在燕北堂脸上的那道符箓,克制不住地想回忆当初燕北堂用完好的双眼看向他时是什么样子的,可即便是那时,燕北堂最初的那只左眼也随着燕府上下一道消逝在了那年冬雪。
要是真能等到来世,他想让燕北堂真正地注视着他。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怜爱,还是他的声音太轻柔,燕北堂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颈间,郑南槐能感觉到那处有带着体温的水液滴落。
“那你要和我结白苍珠,不然我就等不到你了。”郑南槐拍着燕北堂脊背,颈间那颗脑袋蹭着点了点头,他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心头那根似有若无绷着的细弦直至此刻才得以松开。
擦掉了燕北堂脸上的水痕,郑南槐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的样子吗?”
原本燕北堂就面上羞赧,一听他翻旧账,整张脸都透着恨不得钻进地洞的窘迫——他当然记得,甚至当时两人就在这江家祖宅。
那时师徒两在贺江两人的陪同下来江家祖宅调查附身在前任回清阁阁主身上的鬼魂,想不到陷入了江家仙祖留下的幻境,偏不巧那段时间江家祖宅内喋血宫余孽设下的血铃阵还没被清理干净,两个阵法叠加融合,弄得四个人都差点折在这里。
燕北堂误以为郑南槐在阵中为自己殒命,他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转眼就见到郑南槐浑身是血的死状,登时险些走火入魔,被拉出幻境时看到郑南槐时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只是他当时刚抱住郑南槐,怀里的人就软了下去,是以燕北堂以为那滴砸在郑南槐脸上的泪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呢。
“记得……原来你知道……”他低头看着郑南槐与自己交缠的手指。
郑南槐噗嗤笑了下,“只记得一点,没亲眼看见师尊真的掉眼泪。”
他只来得及看见燕北堂眼圈通红欲哭不哭的样子就力竭晕倒了,之后醒来郑南槐还觉得怪可惜的,虽然下一瞬燕北堂就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之后也看了不下一次燕北堂哭的样子,但郑南槐总觉得那一次是不一样的。
“没看到也好,那时候灰头土脸的,也不好看。”燕北堂忙道,话毕不等郑南槐说话,余光一扫桌上就抓起一包药,摸了下鼻子丢下一句我去煎药就夺门而出了,把郑南槐的笑声抛到脑后去了。
……
贺行章抓回来的药足足灌了两周才喝完,郑南槐苦得舌头都要掉了,喝下最后一碗药就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喝完了,再找江宴要蜜饯就该惹毛他了。”郑南槐叹息道,将药碗递给燕北堂。
燕北堂笑着把一块蜜饯放进他嘴里,“大不了我去找贺行章问下他是去哪家铺子买的,我们自己去买不就得了?”
“也行,”郑南槐蹬进靴子下了床,这段时间两人一直住在江家祖宅里,得了空最多就是绕着江家祖宅的花园散步,难得地过了半月轻松日子,“可算把咱两盼走了,我估计贺行章能高兴死。”
一周前郑南槐去找江宴聊天时就觉得贺行章好像很不待见他,每天催他回来喝药比谁都准时,这几天脸都挂不住笑了,郑南槐觉得自己再去找江宴这个剑修大能该装不下去了,这两天都识趣地不往主屋跑。
“来,带你去看个东西。”郑南槐朝燕北堂招招手,一脸的神秘。
燕北堂嗯了一声,又抬了抬手里的空碗,“我顺便去把碗洗了。”
但郑南槐撇了嘴,“不顺路,快点快点我陪你。”
说着就伸手来拉燕北堂,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把碗收拾完,郑南槐也不管燕北堂还沾着冷水的手抓着就走,一直走到花园游廊边,视野一变得开阔,燕北堂就看到了游廊外不远处一小片花圃上盖着层蓝光流转的结界。
他隐约猜到了几分,在郑南槐拉着他跳过游廊扶栏走近那花圃时更是确定了猜测——
只见那片被精心整理出来的花壤上正长着一棵生机勃勃的灵草,绿叶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最特别的是,灵草上以凝结出了一颗小小的白色灵珠。
这是白苍花。
燕北堂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南槐,看到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像在等着他的反应。
“小南,”燕北堂紧了紧与郑南槐十指相扣的手,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谢谢你。”
郑南槐想过燕北堂看到白苍花会有什么反应,可能会高兴得流眼泪,毕竟燕北堂还挺爱哭的,也有可能会有一点悲伤,因为燕北堂也挺容易伤春悲秋,他唯独没想到燕北堂第一句说的会是谢谢。
故而他呆了一下,随后有点忍俊不禁地说:“谢什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就能结为道侣……”
他本来想调笑一两句的,但燕北堂抱住了他,耳畔听得到燕北堂稍带急促的呼吸声,拥抱的力度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躯里,郑南槐甚至在吸气时感到了一丝隐约的痛意。
燕北堂稍稍松开了手臂,随后蹭了蹭他的脸颊。
“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
郑南槐心下一软,也抬手回抱住他。
“不是早就是了吗?”郑南槐总觉得此刻自己脸上正挂着笑。
他们早就在郑南槐喝下那碗掺了泣情离心草和燕北堂鲜血的蛊时就注定要纠缠到至死方休,数百年的茫然和窥视在破幽破开重蝶谷瘴气的那一瞬连接了结局,他们早就是不可分离的一对,是本该彼此依偎的家人。
目睹了至亲离开的燕北堂和孤单来到这个世上的郑南槐因缘际会成为彼此和世间最为深厚的联系,何尝不是一种命运中的相依为命呢,只是两人相依的时间还是太少,少到无法让燕北堂忍住伤春悲秋时落下的泪水,也少得郑南槐还不敢去想之后的数百年该如何独自熬过。
早知道,早知道就算犯天下之大不违,就算要和小南流亡到天涯海角,他也不要看着小南喝下那碗蛊了,燕北堂心中剧痛,泪水又涟涟而下沾湿了郑南槐的肩膀。
要是天道真的赏罚分明,那用他大半生的那些救人一命,换小南以后等待的不知多少年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吧。
tedeng~
还是写这种情节我最开心XD
冷知识,北子其实很怕疼(什)不过又怕丢脸所以一直都忍着
还有的确爱哭XD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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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第197章 成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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