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停在空中的一缕幽魂,隔着很远,遥遥望着雨中那掩映于林间的破庙,平州的树木冬日也不会落叶,他起初看不出眼下是什么时候,直到一个穿着厚厚棉衣的汉子走入视野,他才发现已是寒冬。
那汉子背着两大捆木柴,从林中仓皇冲入破庙,回头望着连绵不停的雨幕,自言自语地抱怨了几句,推开庙门打算躲躲即将到来的大雨。
郑南槐也跟着飘进去,看到了破庙里的景象。
甫一推门,落了厚厚一层尘土的神像端坐其上,虽有所残缺,但仍给那些为躲避风雨而途径此庙的过客一股安宁祥和的平静,樵夫双手合十朝神像拜了拜权当打了声招呼,转身便打算找个避风的位置等风雨停歇,才一躺下,就听到庙内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就在他右边那些残破蒲团和胡乱生长的枯黄杂草里,一个浑身血渍斑斑形容憔悴的女人正瘫卧其中,他险些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具死尸,吓得不轻之后才发现那女人身躯微微起伏,显然还有一口气在。
郑南槐心下大震,这不正是那日庄家村庄老夫人和他描述的那位吃百家饭长大的仙师的故事么!?
接下来的事就如庄老夫人描述的那样分毫不差,女人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这个来庙中避雨的汉子,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女人在交出那枚玉佩时说了一句:
“把这个拿去卖掉吧……”
郑南槐看到那似乎是枚圆形双鱼玉佩,说出这句话时的女人、或者说他娘,神色间竟有一丝解脱。
庄家汉子在这之后也的确为他娘立了一个坟茔,在即将随着汉子离开这座破庙时,郑南槐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那隐于山林深处的、孤零零的小小土堆,心中竟生出难以遏制的悲伤,怀胎十月拼尽全力也要将他带来这世上、命不久矣时仍在挂心他的未来的娘,就长眠于这荒无人烟的角落。
端芝峰上的匆匆一瞥,是血脉中的呼唤吗?
他心中伤神,直到跟着汉子走下山,行入一处眼熟的村庄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见到村中许多略显眼熟的地方,郑南槐更加确定了此处就是庄家村,也确信了自己就是那个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出去砍柴的汉子忽然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来,家里的婆娘被吓了一大跳,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心生恻隐之情,毅然决心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霞妹,那可怜的姑娘死前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让我们去卖了换钱,但我看她的样子,这玉佩恐怕意义不浅,说不定等这娃娃大了能当做认祖归宗的信物,我们就不卖了吧,行不行?”
庄家汉子看了眼正被自家儿子女儿逗弄的婴孩,小声同自己的媳妇商量着,今年旱灾也没有好转的趋势,家里余粮不多,现如今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到底要如何处理这枚至关重要的玉佩这样大的事情总该和媳妇商量商量。
他媳妇叫秋霞,也姓庄,是村长幺女,聪明贤惠,当年都说谁娶了秋霞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传言非虚,这些年秋霞来帮他把屋头打理得井井有条。
秋霞闻言点点头,接过那块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肯定不能卖,不就是多了张嘴吗,田里庄稼收成不好,我就带着娃娃们去山里地里挖野菜野菌,不然就去挖河床里的泥巴鱼,总会有办法的,咱两四只手难不成还能养不活几个娃娃么?”
她将玉佩收好,抬眼看了看那身世凄惨的婴孩,伸手握了握她汉子宽厚温暖的手。
虽然这一家子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力气养大孩子,但归根结底能干活的也就两个人,夫妻两个找尽了一切挣钱找吃食的法子,堪堪熬过去两个月,眼看着除夕就在眼前,家里实在是一口吃的都没了,秋霞想了又想,还是安慰好汉子和娃娃们,出门去找娘家救济。
秋霞娘家起初以为是夫妻两没有做好熬过今年旱灾的准备,村长夫人差了人去提粮后便拉着秋霞好好训诫了一番,话里话外告诫这不肯听村长安排做个轻松的活计非要自食其力的女儿女婿要好好打算未来的日子。
秋霞未出嫁时便深得爹娘夸奖明白事理,这头一次被娘亲这样严厉训斥,忍不住心生委屈红了眼眶,可把她娘惊得手忙脚乱,追问之下才说出家中还养着一个孤儿。
村长夫人立时皱起眉说她不知轻重缓急,连年旱灾之下怎么能硬把这件事一力扛下,等到村长回到家便把这件事同他说了,村长向来心疼儿女,连忙提出要帮着抚养,不过等村长赶到秋霞家时就发现门前站了许多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仔细一看全都是住在秋霞家附近的几户人家。
原来这两个月来他们也多少了解了这件事,今日见秋霞急急忙忙跑回娘家,便知道秋霞他们家揭不开锅了,就相互结伴,上门吵着说愿出一份力一起养大这个可怜的孩子。
之后那孩子在村里家家户户的帮助下长得很好,待到会说话了,秋霞教他的第一个字便是‘郑’字。
当初裹住这孩子的那些衣物里有一块柔软干净的绢布盖在他肚皮上,上面缝着三个字,秋霞猜测这应该是那女人为他取的名字,自然要先教他会读写自己的名字,万一以后哪天遇上亲人也好被认出来。
这孩子比她的儿女伶俐,不出十日就会喊自己的名字了。
“郑南槐!”声音清脆得像咬开一枚果子。
秋霞笑着摸摸他头顶,“嗯,小南真厉害!”
她的女儿庄杏倚在床边,伸手去捏郑南槐的脸颊,把他逗得咯咯笑,扭头问秋霞:
“娘,怎么弟弟不姓庄啊?”
秋霞揉了揉庄杏脑袋,“你弟弟和咱们村里的人不太一样,他是暂住到咱们家的,自然得跟着他屋头的人姓。”
“那弟弟以后会离开吗?”庄杏有些失落。
秋霞揉揉她脑袋,“会吧,弟弟也要回到自己屋头呀,如果让小杏以后都住在隔壁村老婶家里,小杏肯定也会想回来的呀不是吗?”
庄杏懵懂地点点头:“哦……”
……
春去秋来,十一载过去了,村里有人去了城里带回消息,说是近来平州南岭时有厉鬼作祟,村里人心惶惶,村长为安抚村民,去找了扶刀门的仙师求了辟邪的符纸发给每家每户,又请了仙师为村子躲流匪所用的山洞布上法阵,一旦厉鬼侵入村子也有个保命的地方。
那之后又过去了数个月,村里忽然有人暴毙在家,村长不敢轻忽,连忙将这件事报给了扶刀门,等到扶刀门的仙师赶往村子后让村民们都躲进了山洞。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村里因为提早有所防备死伤不算厉害,只死了三个人,隔壁那些没有重视此事的村庄甚至有一家七八口人被一夜杀光的。
这厉鬼作祟的事情发生后秋霞的儿子和郑南槐都对修行产生了兴趣,但庄家村这地方甚少有宗门会对外招揽弟子,离得最近的扶刀门收人规矩又严格得很,两孩子都被婉拒送下了山,秋霞心想着这件事大概也没什么转机了,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变化是在郑南槐十二岁那年的夏初发生的,村里有几户人家的鸡被咬断脖子放光了血躺在院子里,屡次抓不着罪魁祸首,村里人正心烦意乱之际有个老道士进了村,在村民面前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说是有黄鼠狼捣乱,在村里住了两天后真的逮到了一只胡须都白了的老黄鼠狼,那天之后村里的鸡果真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死掉。
有此等仙师到访村长自然是物尽其用,请仙师每家每户都看了一圈。
走到秋霞家时,仙师一见到正在帮着秋霞儿子砍柴的郑南槐便停下脚步,连声称奇,让村长叫来了秋霞和她汉子,开门见山地夸了一通郑南槐根骨与常人不同必是修士后人,询问是否肯让他收为徒弟带走。
秋霞原本听他谈及郑南槐身世还颇为高兴,但一听到这老道士要把人带走便心生犹豫,但她也还记得郑南槐的身世、和他想去修行的意愿,就把决定权给了郑南槐。
看到此处,郑南槐似乎同幼时的自己一样,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激动和雀跃,雀跃是那神通广大的老道士夸赞自己天资奇佳,激动的是他竟有机会踏入修行一道,果然就看见以前的自己连忙点头,嘴里忙说着愿意。
看到此处,他心头突然迅速弥漫出密密麻麻的刺痛,似乎在预兆着什么,他看着那孩子被老道士牵着离开小小的农舍,居然有一瞬想要出声阻拦,即便他早知一切都是徒然。
“哦,对了,你杀死的那只水鬼,是庄秋霞的女儿,你的小杏姐哦。”
那个带给他窒息和痛苦的声音此时在他耳畔响起,宛若恶鬼的低语。
tedeng~
真·恶魔的低语
下一章大概会有一点关于水鬼的回忆杀,不过很短就是了。
近来卡文严重,是那种情节就在脑子里但很没有动力码字的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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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他的过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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