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认其罪

院中,积雪数尺。

陆逍见纪明霞一人一枪从偏殿出来,忙上前道:“长缨,你若是想去,可以劫持我。”

纪明霞轻笑,枪尖在雪地上划过一道浅痕:“他们不敢动你,难道就敢动我了?你命贵还是我命贵?”

陆逍抿唇不语,她执枪的样子实在是太刺眼了,他不喜欢。

院中守卫七八十人,正剑拔弩张。

纪明霞也不慌,真和这些人打,她也尚有一站之力,更何况今日她定会毫不费力的杀到宫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逍,陆逍也在看她。

他儒雅温和,站的笔直。

纪明霞觉得,他才是在这场围猎里各方周旋的人。

现在猎人要收网了,他们拿捏住她的软肋,请君入瓮。赌她不会让这同生共死的将士背上谋反的罪名。

纪明霞大步向前,守卫们簇拥着后退。

陆逍喊道:“莫伤公主!”

可这群人非但没有让开,反倒纷纷止步,架起人墙,将纪明霞拦住。

纪明霞疾步冲出,手腕一抖,枪花闪烁,前排几人瞬间被挑翻在地。果然,只是御林军的边角料。

她枪下留了分寸,只伤不杀。

高墙之下,青石道上,一片狼藉,那横七竖八躺的人堆里竟无一人敢起身再战,衬的她像个杀神。

元和殿外,永安门前,纪明霞杀到时,前头正对质的热闹。

宋朗身披银甲,腰带佩剑,目光如炬:“若是再不让我们见到公主,这宫中御林军,恐怕不是我们的对手!”

孟昭须发皆白,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公主守孝,忧思过度!你们逼她出来,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宋朗道:“老贼,睁开狗眼看看小爷是谁,我宋家若真反,恐怕您担待不起!”

纪明霞缓步上前,所有的目光齐落在她身上。

宋朗见她来,眼神软了几分,可见她手中银枪染血时,心头一沉,他下马拜道:“公主,臣等护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纪明霞上前,伸手替他掸了掸鬓间落雪:“我无事。”

她持枪而立,看向孟昭:“我既未曾述职,便仍是三军主帅。我手底下的将士想见主帅,何错之有?太傅为何不遣人通报一声?”

礼部尚书杜兰庭抢先上前,冷笑一声:“公主手下这些人到京郊已三日,迟迟不肯入京,现下竟在半夜持械闯宫!臣斗胆问一句,公主手下将士是何居心?”他向前一步,字字泣血,“莫非见陛下无意传位,公主要谋反不成?”

纪明霞手紧了紧,有点想直接一枪了结这杜兰庭,可朝廷命官不能随便打杀。

她道:“纪家江山,我何需反。”

杜兰庭狂笑:“纪氏江山不假,可不是姓纪生来就是天子!女子就该守好后宅,安心相夫教子,你身为公主,受万人供养,应做天下女子表率!”

纪明霞道:“我只做三军主帅。”

孟昭这会已是老泪纵横,他示意杜兰庭禁声,走上前来,声音嘶哑:“一月前,陛下在行宫静养,留下圣旨命老臣监国,我虽是半截入土的老翁,可接到此等旨意,不敢怠慢分毫。”

“陛下壮年得子,北虞江山后继有人,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公主回京当夜,眼见凭功邀赏不成,竟与皇后娘娘一起逼死小太子殿下!陛下得知连夜折返,也被你气得突发急症移驾西山!你倒好,丧仪还没有办完,穿红衣,造杀孽,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纪明霞瞳孔一缩,原来在这等着,原来这些天办的不只是母后的丧仪。

孟昭须髯皆白,他立风雪中,身型都有些不稳:“公主是觉得如今皇室嫡系血脉只有你,皇位就必然属于你了吗?就算您铁血手腕,还能将宗室子也杀的干干净净吗?陛下若知她最宠爱女儿率兵围宫,该是何等痛心!”

宋朗历声道:“一派胡言,公主与陛下感情极好,怎会如此行事。”

孟昭怒斥:“黄口小儿!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纪明霞垂首,看了眼身上这件斗篷,料子不错,只是针脚有些粗,像是赶出来的,她脑中消化着近日发生之事。

母亲说父皇已经出逃,杜兰庭却又说父皇已死,看样子是逼父皇出逃之事他们无法收场,就把罪名顺手嫁祸给她。

眼下她不知父皇是否安全,可她若把父皇失踪之事挑明,在场之人众多,若是传出去,各方势力动了挟天子令诸侯之心,父皇的安危恐怕就无法保证了。

真是好算计。

殿前一时僵持不下,宫门方向,忽然传来轻微骚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人身着粗布麻衣,头戴白巾,风尘仆仆而来,他那略显单薄的袄子带着些许泥点,肘部还缀着一块不起眼的补丁,这人就这样站在金碧辉煌的宫城,在紫袍玉带的朝臣之前,格格不入。

他头上未戴官帽,可众人看清是谁时都不自觉微微垂首。

此人是陆相,陆朝仪。

“丞相……”

“是陆相来了!”

低低的的议论声在人群中传递。

见此人来,孟昭紧绷的神情缓和几分。

而始终静立一旁的陆逍,立刻快步迎上前,躬身行礼:“父亲。”

陆朝仪摆手,示意参拜的人都免礼,陆逍解下自己的大氅恭敬披在父亲身上,陆朝仪倒也没推却。

他并未多看儿子几眼,而是步履沉稳地走到纪明霞与孟昭之间,先向纪明霞微微颔首,随即又对孟昭拱手一礼,二位垂暮老人论身份谁也不比谁轻贱,孟昭随之还礼,二人算是打了招呼。

陆朝仪脸上满布风霜,但那双眼却目光炯炯。

他声音浑厚:“太傅,公主,外头风大,有什么话,不如进殿说。”

纪明霞正有此意,进殿前,她在宋朗身侧,轻声道:“你记住,虎符现下在你父朔漠王之手。”

元和殿内只余四人。

纪明霞,孟昭,陆朝仪,他一旁提着宫灯的陆逍,杜兰庭守在门口,倨傲的看向宋朗那边。

宋朗不甘示弱,有意无意的叫弓弩手往他这放下瞄。

陆朝仪见无人开口,他向着纪明霞,竟是先缓缓一揖。

“殿下,”他开声音有些浑浊,“老臣与太傅,皆侍奉纪氏三代君主,所守无非礼法二字。立嫡立长,乃祖宗家法国本所在。此非老臣迂腐,而是维系江山不易的根基。”

他直起身,逼视着纪明霞:“如今殿下名声已污,朝野皆传您逼死储君,气病君父。纵使老臣知晓内情复杂,然天下人如何想?军中将士,可愿追随一个弑弟逼父之主?各地藩王,可会臣服于一个得位不正之君?”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公主若此时强行破局,非但不能澄清,反而会打破这朝中最后一点脆弱的平衡。届时北虞必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千里江山顷刻烽烟,万万黎民肝脑涂地,这,是公主殿下您想要的结果吗?”

纪明霞道:“丞相倒是心直口快,可如今这局面,又是谁一手促成的呢?”

陆朝仪深吸一口气,他道:“臣一心归田隐居,不知近来京中变故,可有一点,臣不能看着北虞大厦将倾,公主,臣恳请公主认罪!”

说罢他扑通跪下,陆逍忙上前搀扶。

纪明霞冷笑,这位陆相凛冬腊月还穿下田耕作的粗布短衣,还是真,一心归田。

孟昭见此情景,虽未跪,却颤抖道:“老臣虽有布局,可不曾想娘娘竟忍心伤害幼子,小太子何罪之有?原本皆大欢喜,如今这局面,也只能母债子偿,还请公主为江山基业,认罪吧!”

陆朝仪哀求道:“殿下,您若愿意交出虎符。老臣以陆氏百年基业起誓,必保您三千亲军无罪,塞外十万驻军该有的封赏,也都一分不少,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走出来,都盼着过个好年。殿下,您认罪吧,纵然您不忠不孝,可毕竟是皇家嫡系最后的血脉,您可选一心悦之人成婚,待您诞下男嗣,我等老臣,必竭尽全力,辅佐幼主,稳我北虞江山!”

纪明霞沉默良久,殿内只闻风雪敲窗之声,她忽然笑了。

是啊,她能怎么办,向天下万民说出实情,然后带着将士们杀出一条血路?

可她连军饷恩赏都给不起。

“陆相真是,算无遗策。”她目光扫过陆逍,最后定格在陆朝仪脸上,“你们赢了。罪,我认。虎符,我却不能交,父皇曾答应我谁会打仗,谁愿意为北虞打仗就可以把虎符留给谁,朔漠王忠义之臣,这虎符,我留在朔漠了。”

她望着天,又道:“若真在我身上,此刻已是你们囊中之物了,又何须来找我要。”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

纪明霞又道:“成亲生子可以,需待我母后孝期满三年。若连这最后的孝道都不能成全,我纪明霞,宁可玉石俱焚。”

陆朝仪凝视她片刻,深深一揖:“这是自然,眼下还请公主令部下退兵。”

殿门重新开启,风雪裹挟着寒意涌入。

纪明霞往外走,可没到门前,又停下脚步,她道:“你们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忠孝礼仪对你们有利时就拿出来奉为圭臬,无用时,又什么都不顾了。”

她没看二老神情,走出殿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宋朗神情紧绷的面庞上。

“宋小将军,”她开口,声音在风雪里显得格外淡薄,“回漠北吧。”

宋朗喉结滚动,桃花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句执拗的低语:“末将,想陪公主过年。”

纪明霞忽然想起,曾经与宋朗闲话时,说起过她最盼过年。

宋朗看着眼前的公主,初遇她时,她也是一身红衣,那是在京郊猎场,河畔芦花如雪,她红衣白马手执银枪,踏碎秋风不似凡人...

他声音忽然提高,带着不管不顾的炽热,道:“公主,随我回家吧!”说罢,面颊微红。

纪明霞望着这个为她横剑殿前的少年,轻轻摇头:“可这里就是我家啊。”

陆朝(chao)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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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认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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