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师恩

宋朗仍站在原地,紧握佩剑,手指关节泛白。

纪明霞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小将军啊,这边关替我守好了,你知道的,打赢这场仗费了好大的力气。”

宋朗眼眶泛红,像只受伤又不肯低头的狼崽:“那公主就更不该低头,公主,您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你,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

他忽然改口:“我们最清楚。”

纪明霞微微倾身,道:“我有办法破局,你信我。他们能赢,靠的这皇城的规则和人心,今日我们虽有三千亲兵,那明日呢?整个皇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兵权,晴初,我命令你,保我的这些人不许再生事。”

宋朗艰难的点了点头。

纪明霞看着他,他身形颀长,在人群里格外突出,浓眉之下,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长睫扑闪 。

她道:“他日我若有召,你可愿再入我麾下?”

不等他回答,她已转身,面向那三千刀甲染霜的儿郎。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银枪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压下了所有嘈杂。

“将士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永安门前,“我,纪明霞,以主帅之名,令尔等退出皇城!各归其所!封赏依旧。”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庞,斩钉截铁:“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

短暂的寂静后,是甲胄摩擦之声,将士们高呼领命,一排排离开了。

宋朗贪婪的多看了纪明霞几眼,最终只是颔首,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疾行到队伍之前,离开了。

御林军统领也带着一众人马离开,照常巡视。

顷刻间,喧嚣散去,风雪更急。

一直旁观的陆逍此时上前,他道:“公主身弱,还是回宫歇息吧。”

纪明霞没理会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看向孟太傅,淡淡道:“先生,长缨有话想与先生说。”

孟昭眉头微蹙。

杜兰庭适时上前:“公主,您不会是想要太傅的命吧。”

纪明霞干脆舞了几下枪:“对,再废话,也可以先要你的命。”

杜兰庭小声嘀咕:“不知礼数。”身子却是往后退了半步。

纪明霞笑道:“我手上这枪是太祖遗物,杜尚书若是不放心我,就先替我收好枪。”

说罢,她干脆把银枪往杜兰庭那一扔。

杜兰庭大惊,他可不敢让这东西掉在地上,忙伸手去接,只是这东西比他想的重,这一接不要紧,枪是没到地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陆朝仪气的快要跺脚,命陆逍去找医官。

纪明霞目光平静,掠过眼前诸人,最终又定格在孟昭身上,又问道:“太傅,可否移步一叙?”

孟昭微微颔首,两人在一众注视下,一前一后走入元和殿边上暖阁。

门扉轻合。

不等纪明霞开口,孟昭竟抢先一步:“长缨。”

他唤着她的表字,语气温和,目光复杂:“到了此刻,你可还愿意再听我教诲吗?”

纪明霞抬眼看他,依着旧日师生礼数,微微欠身:“先生请讲。”

孟昭望着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道:“庙堂之上,那把龙椅太高了,也太冷了。你一个姑娘家,走这条路比男子要难上千百倍。你是我门下唯一的女子,又那般天资卓绝,我看着你一点点长成如今这样,又如何会不疼你?”

听这话,纪明霞倒不觉得讽刺。先生偏爱她是有目共睹的,可也就是这份偏疼,让他以为太傅一直支持她。

她道:“先生身居高位四十载,长缨受您教导十载。称帝不易,长缨明白。可这十年间,先生可曾有过哪怕一刻真心想过,要为您口中这位天姿卓绝的学生铺路?”

她将天资卓绝几字咬的极重。

孟昭被她问得一滞,半晌才涩声道:“为师知道,有过小礼儿,我们之间的师生情分便再难如初了。”

“礼儿何辜?”纪明霞打断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痛意,“还有思嘉,思嘉又何辜?她少时也算我的玩伴,她可愿意嫁与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皇帝?礼儿那孩子我见过,虽不亲近,可……”

她蓦然收住话头,似是厌倦了这无谓的争辩。

沉默片刻,她昂首,问出那个盘旋心底已久的疑问:“若您从一开始,便无意让我接手王权,那为何当初,您教一直我为君之道,而非佐君之策?”

孟昭错愕,怔在原地。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十年,眼前的少女有逸群之才,又嗜学如命,论文论武都是难得的根骨。

与她论政,她总能举一反三,见解独到,教她一个开头,她便自己能顺着脉络,将后头种种难题啃下。是啊,其实公主比他所教过的皇子都出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孟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其实你和鸣野,比为师教过的所有的皇子都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可是你们的不行,不行的。”

他转身,似乎朝着纪氏宗祠的方向,哀声道:“长缨,从古至今,礼法纲常便是如此。非是为师不愿,不守礼法,这世道就乱了,这世道不能乱在我的手里!”

“先生,我并非责问您。”纪明霞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长缨最后问您一个问题,望您以我们十年师徒之谊如实相告,我父皇,他可还活着?”

孟昭深吸一口气,肯定道:“自然活着,只是下落不明。”

得到这个答案,纪明霞撩起衣摆,对着孟昭,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孟昭想去馋,可他自己都站不稳。

“学生,拜谢恩师多年教导之恩。”她俯身,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若非您当年为我开蒙启智,引我阅古通今明辨是非,我或许至今仍不知天地广阔。”

她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支持谁是您的选择,长缨无从置喙。但您万万不不该用我母亲的命,去换您想要的那个大局。难道在成王之路上,普通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吗?可当年教我仁者爱人体恤万民的也是您啊。”

孟昭身形剧震,仿佛被这句话刺中心脏,他急声道:“长缨!我从未想过要牺牲皇后娘娘!纵然朝野皆言她为后不贤,我也绝未行此等卑劣之事!是她自己善妒带着小太子去死,原本御林军看的好好,谁知偏偏在那天松懈...”

纪明霞凝视着,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用衣袖轻拭去眼角泪痕。

“好。”她轻声道,“长缨信您。”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夜深了,先生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走出暖阁的刹那,眼中波澜渐渐褪去。

她彻底确认,挑唆母后带那孩子同归于尽之事,并非孟昭所为,他不是最终的获利之人,但有人是。

她想起陆朝仪,想起陆逍。

陆朝仪成日高呼归田隐居,可她去这人种的田看过,他要是靠种地活着,全家都得饿死。他假意退居,却扶持陆逍平步青云。

他们今日说,日后要扶持她诞下的皇子,这些人,居然盯上了她的肚子。

陆逍早是内定的驸马,人尽皆知,这样说来,他陆家很有可能借太傅之手铲除异己,那她若是与陆逍生下孩子,这孩子姓陆还是姓纪,北虞江山日后又姓陆还是姓纪...

她心道:陆朝仪,陆逍,你们想名正言顺掌握一切?做梦。

从暖阁出来时,杜兰庭已经被抬走,几位大臣尽数散去,陆逍还等在门口。

他道:“公主,臣送您回宫。”

纪明霞忽然凑近,调笑道:“陆郎今日倒是如此恭敬了。”

陆逍面不改色:“公主聪慧。”

纪明霞试探:“我若不选你,你又当如何?”

陆逍也没装糊涂,只道:“公主,日子还长,等公主身子好些,往后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纪明霞不再追问:“备轿吧。”

回宫时,彩绮阁守卫已换过一批,像是提前备好的,天鹤还未歇下,扒着门缝往外看,见到纪明霞又猛地把头缩进去。

纪明霞被逗的偷笑,她忙跟着钻进屋,道:“阿鹤,我这次可没骗你。”

天鹤埋怨:“怎么?站着回来就骄傲成这样,莫非还想让我夸你不成?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病人。”

纪明霞感慨:“我觉得那些老家伙比我更能折腾,一大把年纪也不睡觉,害人也不挑个好点的天气。

天鹤道:“公主可曾听过,人在干坏事的时,精神会格外好。”

纪明霞在火炉边上坐好,一边取暖,一边道:“等我老了精神不济也多做点坏事,没准能长寿。”

“你...”天鹤无言。

苏嬷嬷也没睡,这会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见无人理会她,忙道:“公主,把药喝了快歇下吧。”

纪明霞接过,痛快的饮下。

放下药碗,她解开身上这件大红斗篷,温声道:“嬷嬷,这斗篷赏您了。”

苏嬷嬷吓的慌忙跪下:“公主,老奴怎敢用僭越之物。”

纪明霞笑容可掬:“嬷嬷,我还在孝期,这斗篷毛料极好,没人穿可惜。”

苏嬷嬷汗如雨下。她道:“老奴真是伤心糊涂了,这,这...”

纪明霞意味深长:“我并非想发难于你,彩绮阁没有你也会有旁人,你毕竟侍奉过母亲。”

她将斗篷披在苏嬷嬷身上:“嬷嬷劳心伤神,这些日子辛苦了,平日注意身体,若是不舒服了,可以让天鹤瞧瞧。”

苏嬷嬷不敢多言,踉跄着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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