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
悠悠从御书房回来后,便去了钟萃轩去给母妃守灵。
秋夜静谧,秋风萧瑟,宫女的哭泣变成了时断时续的小声啜泣。
钱纸在火盆中,扭转、卷曲最后变成灰烬融化到了火焰中。
火光映照着悠悠不悲不喜,甚至是毫无表情的肃穆脸庞。
阿荞走了过来,“公主,钦天监王大人到了。”
悠悠点头,冷声道:“让他进来吧。”
王大人躬身进入灵堂,对公主跪拜行礼。
“微臣参见公主!”
悠悠依旧烧着纸钱,连面都没转一下,“王大人免礼!”
“不知公主叫微臣前来是?”
“本宫是想问你,母妃出殡的吉日,可有定下来?”
“回公主,微臣是昨日才拿到娘娘的生辰八字,今日与同僚们推算了下,娘娘出殡的吉日是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
悠悠拿纸钱的手一滞,眉头微微蹙起,十月初一和亲队伍就要出发了,而且……十月初十是与赵国定下的成亲的日子。
悠悠微微侧头点一下,淡声道:“知道了,劳烦王大人跑了这一趟。”
王大人垂首,“微臣应该做的。”
阿荞将王大人送走后,一直陪着公主在灵前守到了半夜,才回去休息。
九月二十九日。
一早悠悠便乘马车离宫而去,宫门口的侍卫在看到公主马车出宫时,就派人去将军府报信了。
这还是自悠悠上次被绑架后,周长刃暗中安排的。
马车穿过繁华的闹市,来到了一方幽静的场地——相国寺。
阿荞将公主扶下马车。
悠悠里面穿有白色孝服,外面披了一个深色斗篷,叫人瞧不见面容。
今日悠悠约好了方丈,为母妃祈福并请僧人诵经,给母妃超度。
悠悠被一个小和尚引进大殿后,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手里多了一串佛珠。
出来后,悠悠径直走向相国寺后面,有一座山,因为在相国寺旁边,常常被人叫做国寺山。
有一条石阶山道,蜿蜒曲折,盘旋而上,十余阶处有一凉亭,凉亭上已有一人在等她。
那人一袭湛蓝裙袍,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金丝描线。
那人正背身而立,眺望远处,直到悠悠欠身行礼。
“嘉佑见过姐姐。”
那人才转过身来,正是澜夜。
澜夜有一些僵硬感,“悠悠,咱们之间不必多礼。”
“姐姐约悠悠前来是?”
澜夜抿了下唇,说道:“后天你就要出发了,姐姐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些什么,就略备两箱薄礼,希望你能收下。”
悠悠确实看到澜夜身后放了两个镶有铆钉的木箱子。
悠悠倒也不跟她扭捏,福身道:“谢澜夜姐姐!”
澜夜搓了搓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你母妃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她听出来澜夜大概是为周子昂给她道歉。
悠悠扭过头去,以掩饰自己的悲伤,“这不关你的事。”
悠悠捏了捏袖子里的佛珠,又转过身来,掀起眼对澜燕道:“悠悠也有一件事,有求于姐姐。”
“请讲。”
悠悠满眼诚恳,徐徐道:“我母妃将于十月初十出殡,那时估计我已到赵国,这串佛珠是我方才给母妃请的转运超度佛珠,姐姐可否到那日帮悠悠放入墓室之中。”
“悠悠放心,这个姐姐一定会办到。”
悠悠谢过澜夜后,便告辞离去。
可在悠悠转身,快要走出凉亭时,澜夜幕地地叫住了她,
“悠悠!”
悠悠侧身回眸。
澜夜嘴唇张了张,半晌后,才终于道了一句:“保重!”
悠悠莞尔一笑,点头,便转身离去。
澜夜望着悠悠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吐露了一句:“她真的长大了!”
悠悠往回走的时候,阿荞小声在她耳边道:“公主,有人跟着咱们。”
悠悠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你让他们把这两个箱子先抬回车上。”
悠悠则走向寺庙另一二层的偏殿外。
她正扶栏眺望,果然听到一丝动作声。
她漫不经心道:“还不出来吗?”
下一刻,偏殿后缓缓走出一人,身段欣长,脸上有些意外。
正是周长刃。
“你怎么知道是我?”
悠悠坦然道:“我猜的,显然我猜对了。”
周长刃欣慰地点点头,他总感觉现在的悠悠跟之前似乎不一样了。
“现在变得机警了,不错……”
说到后面声音变小了,因为在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般刮一下悠悠鼻子时,悠悠后退了一步。
周长刃手指僵在半空中,随后,唇角露出讪讪一笑,垂下手臂。
“所以悠悠是故意引我到这里来的?”
“是。我听说后天和亲护送的将领是念慈哥哥。”
周长刃走到扶栏前,与悠悠并排站着。
“是。”
“念慈哥哥去护送的话,悠悠就放心了。还有……昨天谢谢你。”
周长刃转过脸,不错眼的盯着悠悠,想看看她到底是哪里改变了。
只是感觉,她不再像之前那般粘着自己了,整天围着自己转。
语气也没有那般亲昵了。
“我说过咱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
悠悠只是脸颊上露出了一个浅笑,但笑地深处又有一丝无奈和悲伤。
“母妃去世后,我想了很多。之前是母妃和你把我保护的太好,让我觉得此生只有皇宫这方方正正的一片天地,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大周的公主,有自己不可选择和拒绝的使命。”
悠悠转过身来,直视着周长刃,只是那眸光不再那么澄亮,像是熄灭了心中的某些东西。
“念慈哥哥,出发后我就唤你周将军吧,之前是我会错了意,错把照顾当成爱。”
说到这里,悠悠低了下头,再抬起时,眸中已是多了些水光。
唇角勾起一抹酸涩的笑,“但周将军不必担心,嘉佑不再是之前少不更事的悠悠了。”
周长刃心情复杂的听悠悠讲完这番话,眸光晦暗不明。
内心中的某一处正在坍塌,一个珍贵的东西好像要离自己远去。
周长刃艰难的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了嘴边也只是轻声唤了一声:“悠悠……”
悠悠眼中难言失望,可随即便明了了,她福身告退。
“悠悠还有事,就不耽误周将军了。”
悠悠转身离去,可刚迈出一步,便感觉手腕一紧。
周长刃拉住悠悠手腕,“悠悠,我之前……做的一些事情,可能让你失望了。我知道你不想去和亲,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一定会将你从赵国解救出来的。”
悠悠不想再给自己一个希望,然后再坠入谷底。
要是搁以前,她定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周长刃后面,将他说的每个字都奉为箴言。
现在的她知道,且不论对方情意真假,万事皆有万般的意外和无奈。
悠悠缓缓挣脱出自己的手腕,神色平静,轻声道:“嘉佑谢过周将军。”
转身拂袖而去。
周长刃没想到悠悠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从未感受过悠悠冷冷的一面。
她那句“嘉佑谢过周将军”,显然并不在意他方才说的话,而且一下子将他推至千里之外。
周长刃站在原地,看着楼下悠悠带着婢女回到马车中,车夫扬起马鞭,马车便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中。
秋风萧瑟,吹得衣服沙沙作响,吹得发丝在风中凌乱。
使得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主公!”
直到齐林的声音才使周长刃回过神来。
“怎么了?”
“刘将军请主公到神策军中营帐,有事与您商讨。”
“有说什么事吗?”
齐林想了下,“大概是关于这次护送和亲队伍出使赵国,军中将领的人选。”
“知道了。”
周长刃赶到军营,与刘怀信商讨一番后,决定派一千骑兵,五百步兵。
多是些灵敏的探查兵,和一些会拳脚功夫的。
最后,周长刃要走时,刘怀信又有些支吾的说道:“周帅,嗯……”
一看刘怀信的样子,周长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叱责道:“你个大男人有话直说,何时见你如此婆婆妈妈起来了!”
刘怀信搓了搓手,“周帅,您这次去赵国,大概多久能回来?”
刘怀信脸色黝黑,一脸胡茬,比周长刃矮了半个头,年纪三十多岁。
瞪着他那个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周长刃,给周长刃看得一阵悚然。
周长刃嫌弃的皱起了眉头,“你这什么眼神,这么恶心!”
刘怀信“哦”了一声,垂下眸子。
周长刃才缓缓说道:“顺利的话,二十来天就能回来。怎么了?”
刘怀信又瞪回他那大眼珠子,“因为兄弟们都是跟着周帅,这几年出生入死的,之前朝廷里有什么不公正的,也都是周帅替兄弟们摆平的。您这一走,我们的管理权现在都归入了兵部,也就是跟羽林军他们一起接受管理了。属下就是担心……到时候万一跟他们出现分歧,闹僵了,嗯……不好收场。”
周长刃明白刘怀信的担忧,羽林军一直都是护国公在管理,也就是太子党的人。
这些年神策军在魏国屡立战功,让羽林军中不少人眼红,也有很多酸言酸语的。
军营中的人都是暴脾气,保不齐就会因为些许龃龉而产生暴乱。
周长刃思忖片刻,“老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得劳烦你看管好弟兄们,如若真发生些口角,先让兄弟们忍耐下,一切等我回来。”
刘怀信抿唇,坚定的点点头,“周帅,您放心。我会看管好他们的。”
在送周长刃出营帐时,刘怀信搓了搓手,有些腼腆地说:“周帅,我媳妇快要生了,等您回来,正好能喝满月酒了。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啊。”
刘怀信害羞地挠了挠头,“到时候还想请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呢。”
周长刃大笑,伸手拍了拍刘怀信的肩膀,“好,到时候本帅一定去!”
绮霞殿里,众人看着抬进来的两箱镶着铆钉的木箱,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悠悠看出了大家的好奇,“小垫子、小凳子,你们把箱子打开吧。”
打开后,大家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箱纯金,一箱江州鹿耳茶叶。
悠悠走过去一看,不禁莞尔一笑。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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