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决明等黎舒眠和杰森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以后,才从灌木丛中走出。他非常小心地遵守了跟踪的黄金法则,与前车保持至少三辆车的距离,疏眠丝毫没有察觉那辆租来的光鲜亮丽的灰色普锐斯——好似每个会趁着自己小孩上兴趣班的间隙去做瑜伽的家庭主妇必然会拥有的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没有突然走上导航不会建议的小路,没有提前五百米就亮起转向灯却仍然选择直行,更没有突然转过一个急促又可疑的弯。云决明很确信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儿。
按理说,他知道黎舒眠将要去哪,实在没有必要冒险跟踪她。但云决明清楚布雷特·希尔一定会监控前来的宾客,他没有见过黎舒眠,可他说不定能嗅出黎舒眠与他之间的联系,从某些蛛丝马迹,比如她低头沉思的模样,或者是她微笑着打量周遭的锐利眼神,意识到她并非又一个懵懵懂懂来到这里的年轻猎物。云决明不确定布莱特·希尔会做什么,但他计算出的每一条可能性都指向一个解决方式——跟着黎舒眠来到聚会地点,吸引布莱特·希尔的注意力,才能最大程度地保障她的安全。杰森是计划外的意外,但云决明并不担心。
然而,即便一切如计划般进行,云决明仍然在听到那嘶哑虚弱的声音时僵住了步伐。一瞬间,某一段他从未尝试回忆的片段涌上心头,那是他刚到美国后不久的某个夜晚,沉重的脚步早已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安静下来,但身体的疼痛还在持续,沿着每一束神经蔓延到心脏,到脑袋,到指尖,到所有他拥有过的快乐记忆。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清洗,不仅仅是身体,还有衣服,甚至是床单。经验已经让他知道,留下污秽的床单会招致第二天的一顿毒打,经验甚至已经让他知道,要用漂白水去浸泡床单,因为留下的DNA会成为证据,证明一些从来没有在这个房子里发生过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于是他咬着牙,如变人后的小美人鱼般走下楼梯——用楼下的洗手间不会吵醒楼上熟睡的人,这是另一个经验让他牢记的教训。就在他抱着湿漉漉的内裤从厕所走出时,手电筒的光穿过后院的落地窗,照在了一只兔子身上,它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僵立在原地,竖直了毛茸茸的皮毛,恍若一座矗立在黑暗中的标本。
第二天,云决明在草地上发现了被吓死的兔子。
而他此刻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兔子,僵立在黑暗之中,上千只乌鸦潜藏在身后,正欲展翅飞翔。
“你终于来了,我的小鸟。”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云决明没有动,那细长滑腻的手指是如此熟稔地找到它曾经千百次抚摸过的骨头轮廓,然后轻柔地扣住。咖啡与烟草的气味就像把动物运到屠宰场时会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笼罩住了他。那是恐惧的味道,环保主义和素食主义的倡议者在纪录片里愤怒激昂地大喊道,睁开眼睛,你们这群蠢货,那些被精心包装放在whole food售卖的肉全都被这种气味污染了。你们知道吃下这些肉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不知道,艾登走过来换了下一个电视节目,“这会让你吃不下我做的糖醋排骨的,”他说,语气如此轻快,几乎让此刻想起有关他的一切变得令人无法忍受,“马上就要开饭了,Ming,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他想对自己这么说,录音机藏在最贴身的背心上缝好的口袋里,无声地运作着,只要能录下证据就好,只要——
“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见到你吗?”
布雷特·希尔的声音带着笑意,云决明不需要扭头去看,也知道那个此刻搂着自己的肩膀向前走的男人脸上一定又露出了他那无比擅长的微笑,他的语气如此温柔,充满真情实意,有那么一瞬间甚至称得上是令人怀念。在五百六十七个日夜里,这曾经是云决明汲取力量的来源,是让他能安稳入睡的摇篮曲。
“要见你,并不困难,云。我知道你住在哪里,我知道你去了U大——还是选了心理学专业,是吗?”他轻轻地啧啧了两下,舌头与牙齿碰撞的声音好像蜈蚣爬过潮湿的腐木时发出的窸窣声,“你知道我听说这个消息有多么兴奋吗?我还以为我熄灭了你对这个学科的兴趣呢——看起来并没有,太好了。从那时起,我的小鸟,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云决明下意识地想说什么,但布雷特·希尔那焦黄色的脑袋在他的眼角晃动,好像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那抹笑容是如此刺眼,即便他就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坪,没有聚焦,也不跟随着那些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转来转去,他仍然能瞧见布雷特·希尔的笑容,“不,云,不是我去见你,而是你像现在这样,主动来找我。”
“你希望我来见你?”云决明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他自己的,仿佛是从某个更广阔,更深沉的空间传来的回音,然而支持着他奇迹般能继续在这碎石路上行走,而没有因为心理性高热或应激而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不是艾登——只是在脑海里冒出他的名字都让心脏有如受炙火灼烧一般的疼痛,所有与艾登有关的一切都必须在此刻被深埋进泥土之下,写下一个宣告死亡的日期——而是他知道有更多受害者这个事实。
长久以来,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他以为他是布雷特·希尔唯一的受害人。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强煎案的调查和上诉流程有多么繁琐,所有坚持到最后——甚至不是坚持到最后胜诉——的每一个受害者都可以说是受到了上帝,或者不管在人间使用什么名字的神灵,的深切庇佑。他们要么有着坚定不移支持上诉的亲人和朋友作为后盾;要么有着大发慈悲之心愿意接手这种棘手案件的金牌律师作为攻矛——谁都知道,肯定是强煎犯的家庭能给出更多的钱,想要提高自己的身价或者是知名度的律师甚至会特意为强煎犯辩护;要么就是有着不死不休的毅力,能在败诉后仍然坚持继续自己的人生,耐心地等待像#我选择不再沉默这样的机会来说出自己的故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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