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渡到家的时候,何立权依旧像往常一样四仰八叉醉倒在沙发上。
何渡把他背到卧室,替他脱掉外套和鞋子,再盖好被子,确认他能睡得舒服一些,随后开始收拾客厅和厨房堆积的碗筷。
收拾完一切,他坐在大门口,看着走廊被撑开晾干的红伞发起呆。
这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如果抬头仔细看,还能看见云层之间依稀的七彩霞光。
周灼……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折好干透的红伞放进书包准备明天还给周灼,刚站起来没走几步,他突然连打好几个喷嚏。
雨后的夏夜透着驱散不掉的凉意。
何渡煮好晚饭,去卧室叫何立权出来吃饭。他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何立权骂骂咧咧神神叨叨的声音。
“草!怎么又没压对!”
“压单!单,单,一定要是单……哇,翻了五十二倍!230块到一万二!!”
何渡听着卧室一惊一乍的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由来的一股怒气,他直接一脚踹开卧室门。何立权听见门砰地被撞开,拿着手机的手猛地抖了又抖。
何立权怒斥:“你干嘛!门不要钱的?”
何渡大步冲过去夺过何立权的手机,看着页面上还在不断闪烁出结果的软件,他的心简直在滴血。
“什么时候碰的。”
何立权自知理亏,往常唯我独尊的气场也被何渡的怒气削弱了一大半,“有三个月了……”
“梁叔叔带的你?”何渡语气越来越重。
“不是,是认识的一个网友,他说有发财的路子介绍给我……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赚了!”何立权越说越来劲,甚至从何渡的手里把手机夺过来,兴高采烈地给他翻看自己赢来的账户余额。
何渡一瞧,账户里已经有三万余额。
何立权得意洋洋道:“我就花了一百,我厉害吧!”话及此,何立权还不停地向何渡介绍玩法,甚至还邀请何渡一起玩,说念书十几年,也不如这个游戏来钱快,反正他的成绩也差,看不到希望。
何渡吓得往后猛退几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父亲最后的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
何渡红着眼,倏地跪在他跟前:“爸,如果我以后好好读书,你能不能不再碰了?”
何立权原本还开心的嘴脸,在何渡跪下时瞬间阴鸷起来,“不碰你养我?你怎么养我?靠你次次吊车尾的成绩?”
何立权冷笑:“我在你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希望。”
“…我也看不到希望。”
何渡颓然苦笑着。
餐厅的晚饭还整齐地摆着,只是原本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凉透。何渡将饭菜放进冰箱,等明天热热再吃。
洗漱完,他躺在床上,看着脚背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愣神。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隐藏成绩,导致父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吗?可是他隐藏成绩,只是不想更被林扬他们针对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伤口迟早会好,但赌性,没人能戒掉。
越想越气恼,越想越委屈。
他的人生本就坎坷,上天为何还要半路给他增加难度…他悲哀地想着,或许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这两周,何立权脾气格外稳定,日常玩玩手机,时不时再聚上同镇子的老友一起搓牌,赢了钱就带几个老哥们一起出去潇洒,甚至好几夜地不回家,这让何渡在家里鲜少有着松弛感。
上学路上,何渡依旧被林扬索要保护费。
这周五,是个明媚的太阳天。
何渡给完保护费后,第一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不解思索地看向正和小弟打闹的林扬,十分认真地问道:“怎么才能不痛苦的死掉?”
林扬被何渡突如其来的怪问题吓了一跳。
小弟们听了,也纷纷躲在林扬身后,伸着脑袋问林扬:“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问出这么吓人的问题!”
林扬上下打量着死气沉沉的何渡,竟然认真地反问起来:“十块钱让你觉得压力大了?”
何渡说:“还好。”
林扬双手环胸又问:“你想让别人死?”
何渡回答:“不是。”
听见何渡的否定,小弟们才稍稍松了口气。别看他们平时对何渡吆五喝六的,也只是因为何立权总是追着他们打,想报复而已,坏心思不多。
而林扬听见这话,却跟小弟们态度不同。
他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干笑道:“不至于吧,我们平时也只是跟你开开玩笑,你看我们都多久没打你了,一个大男人,不至于寻死吧……”
何渡僵硬地抬起脑袋,幽幽来了句:“你已经针对我五年了。”
林扬呵呵道:“还不是因为你……”
小时候软软的……好欺负。那时候还会哭着找爸爸,软萌萌的,可现在,五年过去,个头快跟他一样高,眼神却不像从前般柔软,除了冰冷,就是死寂……
何渡迟迟得不到答案,已经懒得跟他们废话了。他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越过林扬等人往学校的方向走。
被树荫遮住的羊肠小径仿佛能走一辈子。
林扬盯着何渡的背影越来越远,下意识地想跑过去说些什么,还没等他扭完半个身子,小弟们突然抓着他往反方向跑。
“快跑,何渡他死鬼爸来了!”
-
今天是学校一月一次的月考。
学校的的考场是按照年级成绩排名从高往低排布,一共划分了16个考场,一个班40个座位。
由于上次何渡每科都交的白卷,自然被派到第16号考场。
可令何渡奇怪的是,明明上次他是全校的倒数第一他的后面为何还有个空位?
考试时间快到,两位监考老师也已到岗。
何渡还在考虑这次要不要交白卷,一道身影快速从门口跑进来越过他身旁,拉开了他身后的椅子。
何渡回头一瞧,周灼正咧着嘴朝他笑。
原来比倒数第一还倒数第一的,是个新来的。
拿到第一科语文试卷后,身后的周灼用笔帽戳何渡的背。
何渡往前挪了挪椅子,避开他的骚扰。
没过多久,后头丢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何渡本想直接丢到身后的垃圾桶里,但心底又想知道他写了什么。思绪推拉几回后,他还是展开了纸团。
很简短的一句:
【赌压轴题,一周午饭。】
何渡扭过半个脑袋,用你是白痴吧的眼神扫过去,然后扭回头把纸上的‘一周’两个字划掉,重新写上‘一个月’三个字,然后揉吧揉吧又丢了回去。
不一会儿,周灼伸长了脑袋,对着他的后脖颈吹了一口气,说:“成交。”
何渡心里是瞧不上周灼的。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以从底层翻身成为中产阶级为目标。有多少人倒在了起始点,又有多少人在半路上跌倒后再也爬不起来。
可总有那么一批人,生来就在最高点。
从北京来的周灼,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镇子不过是他的路过的一个地方,一个暂时体验民生的地方。他的家在何渡如何也无法融入的地方,他的未来,是何渡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触碰的高度…
何渡将手伸进口袋里,来回摩挲着折叠刀的冰凉的外壳,心下更是茫然。
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赌博的爸,一片永远暗无天日的地方,就足够让他在泥潭里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正自我神伤,身后再次丢来一个纸团。
【排座位要不要坐一起?】
何渡把纸团往抽屉里一塞,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周灼。
过了一分钟,又一个纸团落在他的桌面上。
【你准备考多少分?】
何渡的脸色毫无波澜,但心底已经把周灼的三辈祖宗连坐。
又过了一分钟,身后连续丢了三个纸团过来。
何渡看了看讲台上的两位已经打瞌睡的监考老师,或许是知道在16号考场的考生成绩普遍差得离谱,所以他们也干脆不管下头的小动作。因为抄来抄去都是错。
后头的纸团还在不断被制造,何渡只好一张张打开看。
周灼见何渡不再无视他,也终于放过了快被撕完的草稿本。
【冷】
【好】
【你】
【漠】
何渡太阳穴突突,将纸团几次重新排列才看明白周灼在说什么。
——你好冷漠。
何渡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第一次回了一条。
【我不喜欢你。】
这次的纸团,何渡不偏不倚地正中周灼的脑门。
周灼双手接住砸到脑门上弹下来的纸团,展开后,看见几乎用划破纸背的力道写下的五个大字时,他的背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盯着何渡的发旋挠脑袋。
在思考着怎么回复才好时,身形特别明显的周灼突然被监考老师点名:“最后面那个大高个,写什么呢!快收起来,不要把歪风邪气带到考场来!”
何渡弓着腰,低着扭过脑袋看周灼被骂的表情。
抓着头发蹙眉的周灼,真好笑。
何渡想着,不就一道压轴题,只要赢了你不就行了。这样,以后你就没理由再烦我了,对吧。
语文考试结束,接下来是数学。
何渡直奔最后的压轴题,花了十分钟解了出来。为了这道题,他直接把答题卡的最后一列当做答题区域。也为了让周灼愿赌服输,他甚至把不必要的步骤一字不落地写上去,免得对方耍赖。
随后他又把前面的题刷完。
时间过半,周灼过来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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