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糊涂

詹殊夜跑出沉香阁,在转角处碰见了侍女雨晴。

“小姐你怎么走得这么急?怎么没梳发?”雨晴先前在外面带人防着蓟长凌,不知道詹殊夜刚掉过眼泪,嚷嚷道, “蓟长凌在松风亭等着呢,装模作样,吓得下面的人不敢吭声,他还想动小姐你的琴,我不敢拦……”

话没说完,就听“铮——”的一声,清扬的琴声从湖边传来。

沉香阁的侍女对蓟长凌的态度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和詹殊夜同仇敌忾,看见国公府的人就讨厌,另一种是惧怕,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处处躲避。

雨晴属于前者,“听听……越国公府的人怎么能讨厌成这个样子!小姐,咱们去煞煞他的威风!”

蓟长凌与詹雪杭都是京城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其中詹雪杭气质文雅,爱笑,与高官雅士、瓦肆俗人,乃至街边的乞丐都能说笑几句,蓟长凌正相反,整日冷冰冰的,偶尔开口,说的也是扎人心的恶言恶语,让人敬而远之。

想煞蓟长凌的威风,太难了。

但詹殊夜觉得雨晴说的对,就算压不了他的威风,也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因为满城的桂花香味,詹殊夜不能出门,这几日都懒得梳妆,脸上兴许还有方才落泪的痕迹,被蓟长凌看见了,他会嘲笑,会落井下石。

詹殊夜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那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耻辱。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雨晴说了一大堆,没见詹殊夜开口,奇怪她是怎么了。

“没事。”詹殊夜轻轻揉了揉眼睛,低声道,“等云霜过来。”

云霜很快就带人追了过来,身后几个侍女有的拿着披风,有的拿着幂篱。

詹殊夜拒绝了披风,只让人为她戴上幂篱。

幂篱的薄纱垂至腰间,遮住她未施粉黛的脸,倒是省去梳妆打扮的麻烦了。

雨晴斗志昂扬地等着陪詹殊夜去煞蓟长凌的威风,云霜却忧心颇多。

知道詹殊夜要脸面,她没提方才的事情,在詹殊夜耳边低声道:“这桩婚事虽是圣上赐予的,可也不是不能和离,我知道小姐受了许多委屈,咱们再忍一忍,万事都等太后的一年丧期过了再说。”

詹殊夜不置可否,只是闷闷道:“云霜回去,雨晴跟我去见蓟长凌。”

云霜稳重,但顾虑太多,大事小事都与爹娘说,被她盯着束手束脚,做什么都不爽快。雨晴年纪小些,爱玩闹,更合詹殊夜的心意。

.

松风亭下,随着琴弦的拨动,亭外守着的几个侍女身子抖了抖,恨不得夺路逃走。

好在詹殊夜很快就来了。

被侍女簇拥着走到亭中,娉婷落座后,她瞥了眼旁边那道颀长身影,恹恹道:“什么脏东西杵在我眼前?”

雨晴立刻扭头训斥侍女:“不知道小姐眼里容不得污秽吗?还不快把脏东西弄走!”

亭中只有沉香阁主仆几人、蓟长凌与只有一张七弦琴,那是云霜让侍女们提早搬来,打算午后哄詹殊夜过来散心用的。

“脏东西”是指什么,侍女们全都明白,但不敢弄,于是小心翼翼上前,抱起那张七弦琴。

詹殊夜又说:“脏了的东西不要了,拿去丢掉!”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陆尹。”

“公子。”亭外一侍卫应声出现。

“跟着沉香阁的人,把琴捡回来。”

蓟长凌声音冷冷的,就是这话听得人火冒三丈。

詹殊夜怒道:“你不许捡我的东西!”

蓟长凌立在詹殊夜侧前方,一双眼睛古井般沉静、黝黑,他垂眸看来,道:“无主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捡?”

詹殊夜涨红了脸。

她知道蓟长凌是故意的,想让她把琴收回去,和租金是一个道理。

故技重施,她却没法应对。

收回来,被蓟长凌碰过的东西,她嫌弃。

扔掉,万一蓟长凌真让人捡走了,到时候他就能光明正大抚她的琴了,恶心!

这人对外寡言少语、冷漠绝情,但好歹还有几分假模假样的侯爵公子风范,到了她跟前,就暴露出了卑鄙无耻的本性,处处与她作对!

连小便宜都想贪占!

“把琴拿回去!锁起来!”

她的东西,喂狗也不能便宜蓟长凌。

让人把琴收了回去,詹殊夜还是气不过,道:“你堂堂世家公子,心胸狭窄,满身铜臭,没有半点君子的卓然之风,你根本就不配与我大哥相提并论!”

“我这么不堪?”蓟长凌声音冷淡,不急不缓,“那太后为何将你许配给我,而不是你大哥?”

“你、你!”

詹殊夜又说不过他了。

当今皇帝是先帝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回宫后记在太后名下的。太后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公主,没到十五岁就因病去世。

詹殊夜与那位公主有着相似的眼睛与小梨涡,六七岁时第一次进宫,就得了太后的疼宠。

春去秋来,詹殊夜长成窈窕少女,太后越发年迈。

渐渐的,太后意识不怎么清醒了,有时候连皇帝都认不出来,却还惦记着那早逝的女儿,喊着要见她。

皇帝不忍心,于是经常召詹尚书带领妻女进宫陪伴太后。

詹殊夜这些年来得太后照顾颇多,不忍心看老人晚年凄苦,对太后也十分用心,谁知道一来二去,太后竟真把她当成亲女儿了。

年底,太后身子忽然好转,皇帝大喜,大设宫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君臣尽欢之际,太后牵着詹殊夜的手,与皇帝说放心不下她,要亲自给她挑个好夫婿。

詹殊夜懵了,詹家几口人俱是大惊,想要阻拦,被皇帝拦住。

彼时万籁俱寂,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太后枯树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抬起,从殿中众多官宦子弟身上一一掠过,最后遥遥定在一人身上。

詹殊夜懵懂地顺着太后的手指看去,看清蓟长凌那张可恶的脸后,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失去所有反应。

与蓟长凌成亲?

她当然不能答应!

那是太后给她早逝的女儿选的夫婿,不是给她詹殊夜的!

蓟长凌去死也好,给公主配冥婚也罢,反正她不嫁!

然而当晚太后就与世长辞,詹殊夜与蓟长凌的婚事,成了她的遗愿。皇帝为表孝心,不顾两家几十年的恩怨,下了圣旨命两人尽快完婚。

若太后指是别的青年才俊,詹殊夜或许能答应。若是詹雪杭,那就更好了,所谓的赐婚就直接不存在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蓟长凌?

太后是真心为“女儿”着想的,难道在她看来,蓟长凌是京中那么多好儿郎中最佳夫婿人选?好过她兄长?

“那是因为太后老糊涂了!”詹殊夜想这么说,不能说。

谁知道蓟长凌是不是等着抓她的把柄,把她告到宫里去!

詹殊夜总说不过蓟长凌,她咬了咬牙,偏转过脸,道:“找我什么事?有话直说!”

她不看蓟长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过了会儿才听见那讨人厌的声音说:“戴着那丑东西……感染了风寒?”

“你才戴了丑东西。”詹殊夜听见不好的词句,下意识反驳,驳回后想明白蓟长凌问的是她头上的幂篱,回道,“遮光用的,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蓟长凌是真的,但她戴幂篱其实是为了防止有桂花香味随风飘过来。

致命短处,詹殊夜绝不可能告诉蓟长凌。

“有事说事!”

詹殊夜说到做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连余光都不肯施舍给蓟长凌。

蓟长凌没再说什么,盯着她头上的幂篱看了几眼,递来一卷画。

雨晴上前去接,画卷一抬,与她的手错开。

“你一个人看。”蓟长凌道。

詹殊夜才说了不想看见蓟长凌,蓟长凌就要她亲自从他手中接画,她怀疑蓟长凌又在故意与她作对。

不想接。

但不接他不会走,而且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是蓟长凌与她说蕲州叛贼的事情时……或许他查到了新线索?

詹殊夜让雨晴退至亭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但没抬头,视线低低地扫过蓟长凌的衣摆,望见他衣摆下方的革靴。

那是一双玄色革靴,没什么花纹,乍看之下可以说得上简朴,可细瞧就会发现那靴子靴面光滑,是上好的革缎做的,且做工精良,非权贵之家不能有。

詹殊夜瞅着那双革靴,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闷气,让她喘不了气,直想把蓟长凌的两脚砍下来。

她从蓟长凌手中夺过画卷,愤愤转开脸,再也不想瞧他一眼。

将画卷打开,还未看清画上的内容,就有一抹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

味道很好闻,还有点熟悉,但詹殊夜被蓟长凌气得情绪不稳,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味道,还在心中骂蓟长凌附庸风雅呢,下一瞬,就觉得鼻尖发痒,两眼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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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好难杀
连载中鹊桥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