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怔了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一把松开高肃,抓住发亮的吊坠贴在唇边,极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道:“老韩?老韩!我在这!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吊坠那边传来声音。
悬了许久的心一下子落下,穆瑶的嗓音瞬间哽咽:“穿越器好像坏了,我现在在公元549年,怎么样都回不去,对讲机之前也不能用,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对讲机暂时不能用是因为穿越过程中受到了信号屏蔽,至于穿越器……瑶瑶你看看你的镯子是什么颜色。”
“白色。”穆瑶哪里用看,脱口便出。
“那就是没电了,”老韩说,“我后来又核算了一遍,发现计算用电量的公式出现了错误,本来应该是——”
穆瑶:“停停停!我不要听这些,你就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等,只能等。穿越器需要吸收太阳能源转化为电量,但就目前的耗电程度,穿越一次需要满格电,你必须等白色的镯子变成通体绿色。”
穆瑶低头看了眼惨白的镯子,哽咽更厉害了:“那需要多久才能满格?”
“这个说不准。”老韩说,“因为穿越器在穿越过程中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耗从而影响能量转化,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穆瑶崩溃:“啊?怎么需要那么久!”
老韩的声音也有些打颤,明明自己也很慌,却极力稳定她的情绪:“不要着急不要害怕,一定记住我跟你说的,万事以自己为先,一定保证好自己的人身安全。瑶瑶是最聪明坚强的,爸爸相信你。”
不料穆瑶听到最后直接破防,一瞬间泪如雨下,脸往膝上一埋,呜咽着泣不成声道:“我才不坚强,我想回家,我又累又饿,我想休息,我想吃妈妈做的饭……”
吊坠那边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细微抽泣声。
他们都后悔了,一个后悔冒险,一个后悔答应冒险。
漆黑的小巷,寂静空荡,地上两个人,一个是来自千年以后的女子,一个是与当下这段历史共生的孩童。
他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而在充满血腥的黑暗中,高肃站起来,张开双臂,小小的身躯抱住颤抖的穆瑶,用稚嫩又微弱的孩子声音说:“别哭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其实听不懂方才那些话中的大多意思,但他能感觉到,瑶瑶好像不是从天上来的,她有自己的家,也有阿耶阿娘,她的家……好像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回到北宫已是深夜,路上他们又见到不少尸体,有的街道都几乎被血液染红。
穆瑶受了不小的惊吓,回来之后坐在榻上缓了很久,在很长时间里一个字都不讲,眼睛也很久才眨一下。
高肃有点着急,实在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扯着嘴巴给她扮了个鬼脸。
穆瑶冷不丁被逗笑,也扮了个鬼脸回给他,二人一起笑起来。
笑完,穆瑶的神情慢慢沉静,眼神望着高肃,说:“那么多血,那么多死人,你都不害怕吗?”
毕竟这孩子除了一开始反应有点迟钝,后面见到再多尸体,几乎都没发出什么声音,神情也很寻常。
面对穆瑶的询问,高肃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垂眸想了很久,说:“人很容易死,血也很常见,因为大人们总是互相杀来杀去的。”
听完这话穆瑶才觉得自己多虑了,这里可是混乱的南北朝,像高澄这种身份的人在家都能被刺死,还有什么是发生不了的?
尤其她差点忘了,眼前的孩子,不久前才亲眼目睹生母的死亡。对于血腥场面的接受能力,远比她这个来自千年以后的现代人要厉害得多。
“瑶瑶,你认识他们吗?”高肃神情有些疑惑,“他们死了,你好像很难过。”
难过吗?穆瑶心想,大概是难过的。但更多的是那种生命随时可以被威胁的恐惧感。
人命啊,真如蝼蚁。
穆瑶忽然扶住高肃双肩,认真道:“高肃,答应我,以后不要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好吗?”
“什么是滥杀无辜?”高肃微微皱了眉头,显然在思考。
穆瑶想了想说:“就是不分好坏,无论对方有没有威胁到你的性命,哪怕毫无交集,你都不管不顾想要杀了他。”
高肃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做的。”
穆瑶笑了笑,又捏了把他脸颊上小奶膘。
第二天穆瑶又去了趟安乐堂,借口检查伤势,其实是想向吴嬷嬷打探昨天到底什么情况。
一去不打紧,她发现安乐堂里躺了不少人,有的伤势不重,有的却已经眼见咽气。
“郑姑娘来得正好!”吴嬷嬷招呼她,“劳烦来搭把手,这一会儿实在是忙不开了,人手根本不够用。”
穆瑶没推辞,到水缸旁净过手,再回来便说:“要我如何帮忙?”
吴嬷嬷:“把缠伤口的脏布拆下,撒上止血粉换上新的就行。”
穆瑶按照说的做,一开始视觉上的冲击比较大,后来习惯了感觉就还好了,手脚利索很多。
倒不是她有什么医学天赋,是这过程实在太简单了。
拆布、撒药、上布,接着就完了,剩下是死是活听天有命。而看这些人的伤势,在现代最起码都要缝针住院起步。
穆瑶动作轻,拆换不疼,短短时间还挺受欢迎。
通过下人间的抱怨谈话,穆瑶得知,其实昨日里叛军分为两拨人,一冲南城皇宫,二冲北城北宫,二者一鼓作气,既想解决高澄后人,又想端掉元氏皇族。
只不过准备的还是不够周全,居然估错了皇城守备军的数量。不仅南城没能攻下,北城这边进行亦不顺利,可薄真带领鲜卑勇士奋力守护北宫,未能令其深入北宫半步,就是让活动于外宫的下人们遭了殃。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哇,主上刚走,叛军便猖獗到如此境地,再这样下去,岂非一日不如一日?”
“我听说朝中此刻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京畿大都督自请命,不日便要领兵外出平叛。”
“大都督?看来朝中当真无人可用,可惜公子年幼,未能接起主上衣钵,唉!”
话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府中嫡子高孝琬。至于“大都督”,穆瑶琢磨着,应该是此时尚在韬光养晦的文宣帝高洋。
从小生活在哥哥光环下的他,此刻终于迎来了展现自己的机会。
穆瑶虽然知晓此人早期算是一个励精图治的优秀帝王,但只要一想到他后来杀人分尸用人的髀骨做琵琶,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无论怎样,她不希望见到这个人。
几日后,纥奚嬷嬷由人簇拥来到梅香苑,对着正在研习论语的高肃道:“主上葬期将至,自停棺以来皆由其他几位郎君轮流守灵尽孝,到今日,也该由小郎前去守夜,还望尽快更衣。”
高肃放下简牍,下意识看向穆瑶。
穆瑶上前道:“我与他一同前往可以吗?我能活到今日,全靠主上余晖庇护,如今主上百年,我也想最后守主上一程,好歹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纥奚嬷嬷目光在穆瑶脸上绕了一圈,悠悠道:“难为你有心。”
二人换上麻衣孝服,跟着一行人出了梅香苑往北处走。
直到现在,穆瑶才意识到这个北宫到底是有多大,只见前后左右楼阁林立,下人成群,连绵的琉璃瓦一眼望不到边,径直衔接进夕阳的辉光里。
如果穆瑶没记错,这里最早应该是曹操的府邸,从东汉末年到南北朝,中间少说过了四五百年,高澄搬进来之后应该没大修过,只将表面按照自己喜好装饰了一番,实则换汤不换药。
穆瑶心想:“怪不得这里的屋顶一踩就塌,合着在这时候就已经算老古董了。”
要是顺点东西回现代,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呢。
穆瑶甩了甩头,控制住自己的财迷念头。
不知不觉,纥奚嬷嬷已经把他们带到停棺的佛堂。
穆瑶本以为梅香苑的那个破佛堂已经够高够大了,不想目睹面前的佛堂,才真的差点在心中惊掉了嘴巴,视线从外往里一扫,光是堂中满壁绘画飞天,就足够把她震撼到难以言表。
色彩之鲜艳,人物之飘逸,与后世出土放在博物馆中展览的蒙尘古物,赫然两件事物。
穆瑶全然沉浸在瑰丽的景象之中,连什么时候抬腿进的佛堂都不记得了。直等到纥奚嬷嬷猛地咳嗽一声,穆瑶才回过神,目光一往前,正对上一双碧蓝色的流光美目,美目往上是高髻钗环,往下是锦衣华服。
高澄去世,名下小辈全要披麻戴孝,而身处灵堂之中还不必白衣素面的,只有与他平辈的发妻——冯珝公主元仲华。
管什么尊严不尊严,关键时候保命要紧。何况这些古人本就比她大一千多岁,拜一拜就当免灾了。
穆瑶心一横,按照礼仪朝着女子跪下,俯首垂眸道:“妾身郑氏,见过女君。”
声音落下,半天没有反应,穆瑶腰累脖子酸,膝盖止不住打颤。佛堂烛火萦绕,温度燥热难耐,一滴汗从穆瑶的额头滴落,砸入暗白色的孝衣之中。
早已起身的高肃不知嫡母是何用意,眼见就要出声询问,被穆瑶不动声色拉了拉衣角,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这女人是在给她闺女报仇呢,穆瑶心里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留下个苛待庶子的名声,便把仇记在了她这个高澄“小老婆”身上。
穆瑶在心里冷笑一声,咬着唇晃了晃身子,装出一副头晕目眩的虚弱神情,接着白眼一翻,倒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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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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