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的娘,老婆子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入的府了。”
安乐堂暗间内,吴嬷嬷给穆瑶处理背上的伤口,不禁絮叨起了那段陈年往事。
“只记得她长得实在漂亮,竟比主上的所有妾室加在一起还要盖过一头。但性格很古怪,不仅从不把主上放在眼里,还整日想尽办法往外跑,说她不属于这里,她要回家。”
吴嬷嬷模样苍老,语速缓慢,说话的动静有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主上一开始还对她极近宠爱,但后来烦了,就干脆把她发配到北宫最冷清的梅香苑中,连小郎都是她在那里面生下的。主上本指望着孩子生下后她能回心转意,未想到自那以后人就直接疯了,整日里大哭大叫,见人便撕便咬,连自己的孩儿也不放过。你是没见过小郎以前身上的伤,简直啊,我这么大年纪了都忍不住要落泪,你说这女子是能狠到什么地步,可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穆瑶听着,不由自主小声说:“如果这个孩子,是她被强迫所生下来的呢。”
吴嬷嬷一时耳背:“郑姑娘说什么?”
穆瑶回过神,忙道:“没什么。”说着意识到背后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将衣服拉上,起身弯了下腰道,“多谢嬷嬷。”
吴嬷嬷收好给她疗伤所用到的东西,随口道:“没什么的,毕竟你也是主上的人,若非赶得时机不好,何至于来安乐堂这么个给下人医伤的地方。”
穆瑶一听,合着这是把她当高澄小老婆了?
便摇头,表情多少有点窘:“嬷嬷您误会了,我其实不是主上的人。”
“不是主上的人?”这回轮到吴嬷嬷震惊了,目光上下打量着穆瑶,“那姑娘是?”
穆瑶咬着舌头寻思:“我……其实是……是……”突然间灵光一现,斩钉截铁道,“是照顾小郎的贴身侍女!”
好!就是贴身侍女,以后都这么说了!
吴嬷嬷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穆瑶,低头小声嘀咕:“主上竟舍得让这么标致的女子去服侍小郎?”
穆瑶:“哈?”
吴嬷嬷:“没什么,这里还有些药,你拿去用着,虽然只是些皮外伤,但留疤就不好了,需记得每隔两天便抹上一回,等伤口彻底结痂就不必管了。”
穆瑶收下这堆瓶瓶罐罐,感激到眼眶一热,望着吴嬷嬷认认真真的:“真的多谢您。”
这好像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高肃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吴嬷嬷笑了笑:“若真想谢我,往后便好好照顾小郎,他实在是个可怜孩子。”
穆瑶想起高肃那张稚嫩的脸,亦是认真回应:“我会的。”
出了安乐堂,穆瑶一眼便看到坐在门口的小小背影。
手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穆瑶凑过去一看,发现他是在习字。
这时候,纸还没有被普及,写字所用到的,除了笔墨砚台,就是竹简、木简、竹牍和木牍。
可这些东西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穆瑶观察过,高肃房中书架上所拥有的典籍大半被虫所蛀,剩下的,要么是一些野史,要么是些佛经故事。
而缺少的那些必要物品,对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来说,哪怕是在自己家里,想凑全也难如登天。
毕竟连他的一日三餐都没人在乎,更不会有人在乎他读的什么书,练的什么字。
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就是自己去买。
可若是去买,钱从哪里来?
穆瑶皱着眉头琢磨半天,想到高肃房中那些多而无用的陈设,忽然计上心头。
傍晚,天边霞光似火。
穆瑶背着一袋子金瓶玉器,一路左顾右盼防止被人发现,偷偷摸到了墙根处。
靠着第一眼见到高敬柔的记忆,穆瑶在重重杂草后面,成功发现一口狗洞。
她两眼放光,刚刚蹲下对准洞口准备爬,便听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你要干嘛去?”
穆瑶吓得浑身一哆嗦,扭头一看是高肃,方松了口气道:“你不是在看书吗?怎么一下子窜到这来了。”
高肃转身指了指亭子,又指了指穆瑶:“可以一眼看到你。”
“好吧好吧。”穆瑶拍着胸口顺气说,“随便你怎么看,反正你现在回去老实呆着,等我到外面把我包里的这些换成钱买完东西,我就回来。”
高肃一动不动,就瞧着她,口吻不容拒绝:“我跟你一起去。”
穆瑶“啧”了一声,起身叉起腰道:“你一小屁孩你跟我凑这热闹干嘛啊,回去老实等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戳中高肃心事,使得他垂了垂眼睫,依旧坚定道:“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穆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弯腰掐了把高肃的脸,为难道:“那好吧,但是你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能乱跑,不能和我分开,知道了吗?”
高肃重重点头,小脸儿明亮许多,不似方才那般沉郁。
到了外面,穆瑶带着高肃先是去了当铺把东西换成钱,又找到书斋买到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和笔墨竹简砚台。
忙完这一切了,她才有心情静下来,好好打量一下,这来自千年以前的中华大地国都风光。
天际金光灿烂,凤凰羽翼一般遮挡天幕,投下万丈金辉。金辉之中,大小佛寺佛塔连绵不绝,连耳边都隐约传来钟鸣之声。
脚下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街道整齐对称,布局方式承前启后,一眼望去,红墙绿瓦,结构分明,视觉极其开阔,甚是壮观。
穆瑶看着这景象呆住了,即便早已经接受自己穿越到北齐的事实,但到了外面,看到千年以前的建筑,身边擦肩而过的都是千年以前的古人,甚至连太阳都是千年以前的那个,穆瑶仍是有些恍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真切感。
以及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高肃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郑瑶,你怎么了?”
穆瑶回过神,说:“没怎么,只是发了下呆。”接着回过味儿来,眉头一皱低头捏住高肃的耳朵说,“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高肃忍着疼不吭声。
穆瑶扯着他耳朵往里喊:“不准叫我大名!以后在外人面前我是你奴婢,你可以叫我瑶瑶。但在私下里,要叫姐姐,知道不知道!”
“知……知道了……”
穆瑶这才撒手。
高肃揉着通红的小耳朵,委屈巴巴的。注意到穆瑶总是往街边小吃摊儿看,便伸手一指:“瑶瑶,我想吃那个。”
“要!叫!姐!姐!”
买到手的小吃酥酥脆脆,油炸出来的,摊主说是叫“截饼”,穆瑶瞅着,觉得很像现代时候北方人吃的馓子,味道也很相似,就是甜了点,奶味重了点。
“你说你要吃我才买的,买了你又不吃了。”穆瑶咬了一口截饼,虽然嚼得满口生香,但看高肃的眼神充满幽怨。
高肃没吱声,手拉着沐瑶的手,忍不住观察着左右。
穆瑶看出他眼中的新奇,便问:“这是你第一次出北宫吗?”
高肃点点头。
穆瑶心中又是一紧,揉了把高肃的脑袋道:“没事儿,反正那个狗洞就在那,往后咱们可以常出来,缺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破天荒的,高肃抬头对她笑了下。
虽然笑容很浅,转瞬即逝,但还是把穆瑶惊讶的不轻,立刻蹲下揪起高肃的脸,欣喜的笑着说:“你刚刚是不是笑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来,再给我笑一个,快点。”
高肃挣扎着挤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穆瑶:“不行,这个不算!要像刚刚那样笑。”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穆瑶回头,才发现大街已经乱作一团,商贩推车回家,商铺争先关门,百姓四处逃窜,其中有名男子边跑边大喊:“叛军来了!叛军入城了!快跑啊!”
而在城门方向,马蹄声轰雷一般响起,烟尘拔地飞腾,如巨浪汹涌扑来。
穆瑶看着前方乌云一般数不清的黑骑,瞳仁剧烈地颤了一下,扔下截饼拉起高肃,转身就往周遭小巷跑去。
她在心里算了下从这里到北宫的距离,知晓无论从哪条路走都会暴露,而且如果真的是叛军,北宫也不见的就一定安全。
真要老命了,高澄才刚死,东魏的局势就这么容易乱吗!皇帝是干嘛的!
等到了一条偏僻小巷,穆瑶看到靠墙位置堆了几个装满烂菜叶的藤筐,当机立断过去把里面的菜倒出来把高肃拎了进去,又把菜叶全盖在他头顶。同样的,她也用一模一样的方法,把自己藏在了另外一个藤筐中。
“不要出声不要动,外面发生什么都不准出动静,知道了吗!”她对高肃说。
很快,震耳发聩的马蹄声响在附近,连地面都隐约跟着颤动。
穆瑶听到有脚步声朝小巷跑来,瞬间心跳快得像要死了一样。
透过藤筐的缝隙,她发现有名装扮普通的男子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穿黑色甲胄的叛军。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家就在附近!我可以给你们钱的!”
未等人将话说完,穆瑶只听一声惨叫,视线中皆被血色填满,一个黑黢黢的东西滚到了藤筐跟前,正面正与她的视线相对。
穆瑶捂紧了自己的嘴,牙齿狠咬着手指上的肉,硬是没有发出丁点动静。
一直到黑甲离开小巷许久,外面的声音从单方面屠戮到两方厮杀,再到最后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穆瑶方浑身哆嗦着从藤筐中钻出,摸黑把面色苍白的高肃也从筐子中拎出来,抱紧了他说:“好了,没事了,坏人已经走光了。”
就在这时,她脖子间的吊坠忽然绽放偌大光芒,莹莹幽绿几乎照亮整个漆黑小巷。
里面有个苍老男人的声音响起,以二十一世纪国内标准普通话急切询问:“瑶瑶?瑶瑶?瑶瑶你听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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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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