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恩人

欠了曹公子人情,也不回礼,干巴巴地把折扇还回去,詹狸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

可是…要回什么呢?

绣花针又一次扎入指尖,詹狸吃痛,第一反应不是把针拔出来,而是把手拿远点,以免血滴落在衣裳上。

她含着手指,还往上吹了好几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抚上眼尾,有水沾湿指尖。

詹狸先前不知道,是娘告诉她的:“你只要哪里痛了,眼眸便雾水涟涟,看着天可怜见,我哪舍得再让你下田。”

也只有娘舍不得她了。

“唉。”

乔夫人一进门,就听到新来的叹气道:“到底送什么好……”

“那要看你送公子还是小姐。”她开口,声音不似少女脆亮,倒像一壶陈酿,让詹狸想起昨夜醉醺醺的感觉。

詹狸被吓了一跳,才注意到那名美妇,她带上门,穿的本就是袒领襦裙,似乎是嫌热,又将衣带微微扯开,此刻□□半露,玉堂痣明晃晃占据视野中央,给詹狸看呆了。

耳朵忽然痒痒的,原是乔夫人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朝她耳朵吹气:“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家?”

“我、我不是登徒子!只是——”詹狸的脸自下往上涨得通红,双唇颤抖。

乔夫人玉指按在她唇瓣上,眉目传情:“我知道,你是小狸子,不是什么登徒子,我是乔双,他们口中的乔夫人。”

“乔夫人好。”

“那么拘谨做什么?”乔双坐在椅子上,打量詹狸:“瞧见你就欢喜,唤我双儿吧。”

“刚刚你说送什么礼?”

詹狸不知道能不能跟她说折扇这回事,被她艳丽美目一盼,嘴巴不自觉就交代了。

“一位公子借我信物,我才得以在这里谋得一份差事。现在要把折扇还给他,只是欠下这人情,实在不知回赠什么才好。”

乔双缓缓展开手中折扇,扇骨由湘妃竹精心制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雅檀香,想来许是那位公子熏衣所留之香。

“年轻公子赠予你贴身之物,莫不要以身相许?”

“姐姐可别开玩笑了,我已嫁人,况且并没有给我,是借我呀。”

这回惊讶的轮到乔双,再怎么看,詹狸也不过及笄之年,还生了一副好颜色,怎的嫁得这么早?

她在詹狸跟前绕来绕去,袖摆散发浓烈茉莉香,衬得整个人靡颜腻理。

“嫁了哪户人家?”乔双认识这片几乎所有的大户,想着这位娇娥会不会识人不清,嫁去了哪个农户家里吃苦。

“詹家。”

乔双面色古怪,忽然想通了什么,没再问下去:“那不如做些点心?后头灶房悄悄地用,没人发现得了。”

“乔姐姐真是好主意。”

乔双点了点詹狸的鼻尖,莫名流露出一份怜爱之色。

等到第二天午休,詹狸去市集挑选了几样做枣花酥的材料,她就见点心师傅做过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刻出来。

回来途径一个木工铺子,八仙桌旁边的椅子抓住了詹狸,让她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

那可不是普通的椅子,它脚下有四个铁质轮子,前边两个大,后边两个小,靠背和坐垫都是藤编的,看起来很透气。

正好给景哥儿。

这样,兴许能推他出来晒太阳,只要稳住他身子,或用麻绳固定,他也是能稳当当坐在上边的吧?

走神好一会儿的詹狸,并没有注意到屋里木匠的目光。

他赤着古铜色的臂膀,每块肌肉都随刨木的动作绷紧,额角渗出的汗滴坠在鼻尖,偏头用袖口随意一抹,余光便看到有个小娘子站在门口。

往日来木匠铺的,多是膀大腰圆的粗豪汉子,满手老茧,说话带着一股子庄稼地的爽朗劲儿;像这般眉眼清亮、身姿纤细的小娘子,倒是难得一见。

她盯着的是,轮舆?

因着皮肤黑,木匠看了詹狸好一会都没被发现,想招呼人进来时,她却垂头走了。

詹狸心里想:三两银子,就是把她卖了都买不起。

出来找工,娘给了她五十文;昨日把那苏绣衣裳补好,赚了一两银子,这还是县令夫人财大气粗设置的赏钱。刚刚买做糕点的材料,又花了三十文。白砂糖贵,她拿了别的糖替代,想来味道也差不多。

管事的说,她有一两月钱,如果能完成额外的计件活,就能多个几百文。要是再绣苏绣,制衣她又不会,忙活上十天半个月,也只能勉强给成衣绣个摆子或开襟,按大小算钱,一个月最多二两。

往苦了想,要是买了轮舆,让家里人喝西北风吗?

做着枣花酥想这些,感觉点心都变苦了。

詹狸把红枣洗净去核,放入蒸锅,大火蒸一刻钟才取出,加清水打成枣泥浆。

打得她胳膊又酸又涨,终于有了点样子。

将枣泥浆放入锅,加糖,中小火翻炒,分三次倒油,心痛得不行,她还没吃上的东西,孝敬给恩人了。

不断翻炒至水分挥发,枣泥变干成馅状,开始制作酥皮。

水油面团在案上被轻轻压成窝状,一团油酥心子妥帖地安置其中,直至浑圆一体,取过那根光润的枣木擀面杖,詹狸吸一口气,将其擀成一指厚的长方片。

一不小心力重了,油酥破皮而出。

她手忙脚乱地弥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破镜难重圆吧,怎么也没办法把馅塞回去。

最后只能将错就错,拿剪刀在圆饼上剪12刀,做成花瓣状,扭转每片花瓣,使其绽放。

“好了。”詹狸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擦去额上的汗。

买的材料,居然只够做五个……詹狸先试试味道,拿起其中一块尝,样子虽丑了点,还是挺甜的。

她犹犹豫豫,忍下馋虫,又昧下一块来,打算带回家,其他用油纸细细包好,提着去了隔壁茶楼。

曹公子说他常在这里听书,但没有事先约好,真不一定能见到。

詹狸的顾虑很快就打消了。

说书人拍醒木的脆响刚落,她提着裙摆,在楼底四处张望,目光倏然被二楼那道身影勾住。

那人身着一件月白长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清瘦,指间正捏着本古籍。书页被风掀起一角,他只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按回去,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

这种并非刻意端出的矜贵,如案头墨砚般,经了书卷浸养,显得坦荡疏朗,全然吸引了詹狸。

俗话说,越没有什么,越渴望。

可能她心底,亦如其他倌人一般,想象自己能嫁给一位温文尔雅、满腹书卷气的书生。

她觉得曹公子连翻书的动作都透着股不慌不忙的文雅,让周遭喧闹的人都似柔和了几分。

此时,越过万千人群,他们目光相撞。

曹公子先是怔愣,随后眼角微弯,对她谦谦一笑。

不知怎的,詹狸忽然感到有些窘迫,仿佛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们。

慢慢走到曹公子身边,她特意坐在对面的柱子旁,使自己的身影不必过多暴露。

“曹公子,你是我的恩人。”詹狸郑重其事地双手递还折扇,曹公子轻飘飘接过。

“不敢当,姑娘能留在那里,是自己的本事,我只是成人之美罢了。”

詹狸将她亲手制作的点心推到对方面前,点心外捆扎的麻绳显得那样粗陋扎眼。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否尝尝?如果、如果不喜甜的话,不吃也可以。”

曹昀指尖挑开油纸,方才压在书上的指节,似乎都被卖相不好的点心沾染了。

詹狸羞愧地低下头去,脸如樱桃般红。

“不、不要吃了罢,我做的不好——”

她还没说完,曹昀双指夹着那块枣花酥,已然放到唇边,张开小口咬下去,一股枣香在口腔蔓延。

农家女子的手艺,自然比不得府中厨娘,他却觉得这是世上最难得的点心。

“好吃的。其中姑娘的心意,很甜。”

詹狸的心像被绣花针戳了一下,她没听过情话,这也不像粗鄙的撩拨之语,那为何…如此令人心颤。

“听闻绣衣楼事务繁杂,工役甚忙,姑娘可还适应?”

“忙…倒还好。”詹狸伸展十指,放到自己眼下,针扎的痕迹还没有消:“只是过于念家,担忧家里。”

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娘亲,现在都见不到了。虽乔姐姐也很好,那份蚀骨的思念却无从排遣。

“有什么担心之处,我…替你传个口信?”曹公子觉得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他们非亲非故,贸然拜访周家,像什么样子。

“或者,我可以帮你把家书带回去。”

詹狸眼眸先是一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我不识字。”

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身边的女子能识文断字的,几乎没有,不必为此羞愧。

“若姑娘不弃,昀可代为执笔。或者……”他话语微顿,似在斟酌。

“就算写家书,家里应该也没人能看懂。”

詹景行倒是可以,但他人昏着,念不了家书。

“识字断文并非难事,姑娘有心,我可教你。”

“会不会耽误公子时间?”詹狸有些犹豫,一是她不知道学写字有什么用处,二是也确实影响曹昀:“我不一定能写出来。”

“无妨,正因如此,这封信才更要写。”

詹狸困惑地望向他。

“当你丈人接过这封信,即便他一字不识,但能触摸到这纸上的笔墨,能看到这由你亲手写下的、独一无二的笔画。他会知晓,这是你离开她之后,在另一个地方,于灯下一笔一画学会的新本事。这本身,不就是最好的平安信吗?”

詹狸能感到,曹公子的眼界比她大多了,他眼中的世间,或许和自己有千万个不一样。

听闻他还在备考秀才,而詹景行已是一名秀才,其眼界必定比他更为开阔。

自己,真的有资格坐在他们面前吗?

被麻绳绑在轮舆上的景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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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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