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华流淌,红烛摇曳。
屋外那棵夹竹桃开得正旺,馥郁的香气混合着露水的潮湿萦绕在鼻尖。
孟婉亭一身华丽宫装,头顶掐丝金冠,端坐在床前。她面色沉静,垂着眸子却不知心绪飘到了哪里。
吱呀——
屋门被人推开,在静谧的春夜发出细微的声响。
因为披着盖头,孟婉亭并不能看到那人的面容,只能就细微的光线模糊地看到一点轮廓。
对方动作很轻,带着毫不在乎的散漫,似乎并不急着宠幸面前的美娇娘。早些时候听闻这暴君已病入膏肓,可看这番架势,全然不像将死之人。
但没来由的,孟婉亭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心脏拢入其中,叫她透不过气来。
手中顿感冰凉,一只上好白玉酒杯塞入手中,一时怔愣,她半推半就间被人挽住胳膊。
刺绣盖头胡乱丢在床上。冰凉酒液入喉,带着醉人的香气与辛辣,让人只觉头脑发昏。
来不及细品婚假夜的旖旎,孟婉亭的瞳孔猛然放大——
血腥味浓厚,却在那花香与酒气弥散的空气中诡异的和谐。
眼前的男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入心口,倒在床榻上。
孟婉亭心头一阵狂跳,许久,榻上仍无动静。
难道……死了?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寒意便顺势涌上。若是暴君已死,她这个刚进门的冲喜皇后,可是必然要被推出去殉葬!
恐惧驱使着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一点点向上攀爬。透过那层如雾般的鲛绡帐幔,她隐约看见那人侧着身,脸朝里,露出的半截后颈僵直而苍白。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极其缓慢地去触碰那人的肩膀。
“啪。”,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明黄锦缎的一刹那,殿内那一对惨淡的红烛骤然熄灭。
孟婉亭浑身僵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温度骤降。
方才还是深秋的阴冷,此刻却仿佛瞬间坠入九幽冰窟,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霜。
“呼……”一声极轻的叹息,兀地在孟婉亭耳畔响起。
那声音就在她正前方,隔着那层薄薄的帐幔。
孟婉亭的寒毛在一瞬间根根炸起,她惊恐地瞪大双眼,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前方。
“噗——”
原本熄灭的烛台突然再次燃起。然而这一次,那火焰竟是幽暗的绿色!
绿光摇曳,将整座寝宫照得如同森罗地府。
鲜血与大红的喜服交织,是刺目的艳丽。孟婉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挣扎着想逃跑,身上却一阵无力。
孟婉亭绝望地闭上眼睛。
残存的意识里,是一道清朗男声:
“逃不掉的。”
蓦地,孟婉亭恍觉一阵晕眩,昏厥过去。
……
“娘娘,娘娘?”
服侍的婢女轻唤了两声,孟婉亭这才缓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迷茫。昨夜诡异的景象历历在目,可清晨她却在自己的寝宫醒来。
雕花小窗上悬挂着的琉璃风铃“叮铃”晃动,早春的晨风还带着冬日里未曾消散的寒意,拂面而来倒是让孟婉亭静下心来。
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她淡淡点了点金丝木盘中那支八宝玲珑簪,道:“就这支吧。”
竹祈应声。
孟婉亭的父亲本是开国大将,为人忠厚,奈何暴君忧其手握重权,朝中文武百官更是百般刁难。最后竟有人进言,让孟婉亭嫁入皇宫冲喜,为皇上龙体分忧。
若是孟家不从,便是不愿见到皇上痊愈……
从了之后,孟婉亭便成了这朱墙里的囚雀。
竹祈替她最后披上刺绣海棠披帛,总算是结束了梳洗打扮这复杂的工序。
她进宫第一天,按这道理来说,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孟婉亭抬脚,忽地发现,那小窗下面多了几片莹莹的粉。
她蹙眉,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屋外那棵树可是夹竹桃?”
竹祈乖垂眉眼回答:
“娘娘,您记错了,外头那是梨花树。”
心下有几分疑惑,但孟婉亭也并未太过在意,敛回视线,命竹祈跟上。
当今皇后姓李,乃是李氏大族千挑万选出来的绝色佳人。
皇室与李氏素来交好,而皇后的生父,当今镇国将军李陵,乃是孟家倒台后的最大获利者。
……
到凤仪宫时,人几乎到了个齐全。香炉里升腾的淡薄烟雾笼住那些莺莺燕燕的娇俏面容,孟婉亭只听得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娇笑。
“婉亭妹妹,过来坐。”
众声消停,随着皇后的视线朝来人看去。
孟婉亭带着笑,却不失规矩,一丝不苟完成礼数后,这才招呼竹祈将提前备好的东西送出: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各位姐姐别嫌弃。”
皇后似是对孟婉亭送来的礼物很感兴趣,把玩着那只金镶玉镯,眉眼间笑意更甚:“孟妹妹倒是个有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侍女:“彩珠,快把本宫那支玉簪拿来。”
不过多时,彩珠就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走来。皇后放下茶盏,伸手接过,打开。
顿时一抹温润的流光划过。
下面立刻有人惊呼:“这莫非是‘衔春’!”
孟婉亭一顿。
她不是没听过那支‘衔春’玉簪。
前朝国师黄奇曾向先皇后进贡此玉簪,据说此簪是由灵玉制作,雕刻花卉与鸟雀样式,可去病灾,保佑佩戴者平安顺遂。
“没错,正是此玉簪。”
皇后颔首,素手轻抬,将绒布上的簪子取出,继而对孟婉亭招手,待到后者过来后,轻压下女子肩膀,将那支簪别在孟婉亭鬓间。
“娘娘,这不可……”
李氏没有回答,她瞧着孟婉亭的模样,忍不住赞叹:“‘衔春’到底还是如此绝色才可得以相配。”
孟婉亭还想再说,刚仰起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小片粉。
推脱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孟婉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她听见自己道:“娘娘宫中的夹竹桃可真美。”
“孟妃可真是说笑。”
“夹竹桃花有毒性,别说凤仪宫,这偌大皇宫里也不曾有人种植。”
下面有人解答。
但孟婉亭已然听不见,她呆愣地透过窗子,正一点一点下沉的夕阳。
红得令人发指,就像昨晚那人汩汩涌出的血。
怎么会……这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根本就不合常理。
而那原本只零星几点出现的夹竹桃花瓣,却纷纷扬扬地乘着风,飘洒在外。
忽地,头上点缀的玉簪子此时如尖针,深深刺入她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让孟婉亭瘫倒在地。一切失了声,唯有如鼓点般的心跳,震着耳膜。
痛,好痛。
她想着。
皇后面露关切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朱唇轻启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婉亭无暇顾及。
若可以,她恨不得此刻昏死过去,来逃避这铺天盖地的痛。
时间流逝,周围的一切破碎又拼凑,怪诞而扭曲。
也不知究竟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孟婉亭猛然睁眼,像脱水许久的鱼儿再次回到池塘,大口呼吸。
头上本盖着的柔软丝绸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孟婉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看着那红盖头,下意识喊道:
“竹祈——”
无人应答。
顾不得繁复累赘的婚服裙裾,孟婉亭踉跄着冲到门前,试图推开大门。
“救命!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拍门带来的‘砰砰’几声。所有宫婢就好似人间蒸发,无一人存在。
孟婉亭忽地就静下来。她抿抿唇,极缓极慢地走到屋子里唯一的小窗前。
那株夹竹桃开得正好,活像那燃烧鼎盛的火焰,以夜幕为背景,长势热烈。
一切与昨夜梦境重合。
孟婉亭伸手,想接住飘扬的花瓣。
可还未到外面,就有一层阻碍,拒绝孟婉亭接下来的动作。
她颓败地垂下手。
“吱呀——”
门被人推开。
孟婉亭背对着那人,心中警铃大作。
按照前夜梦境之后的发展,该是与她成亲之人与她喝合卺酒了。
果不其然,酒液倒入器皿的声音响起,而后那人似乎朝他走来,他的手很凉,触碰到孟婉亭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瑟缩。
对方似乎一怔,但还是继续把酒杯递给她。
孟婉亭不动。
但那人固执得很,势有不把酒杯给她不罢休的心态。
于是孟婉亭咬咬牙,一个转身,直直对上那人——
她在梦境之中的“夫君”。
那是个高挑挺拔的男人。
与孟婉亭一样,身着大红的喜服,墨发以一支玉簪挑起高束。眼型是圆润清俊的杏眼,琥珀色眼眸带着几分不解地盯着她。
是个好皮囊的。
可孟婉亭此时哪有心情去观察。
她趁男人发呆时抢过酒杯,却不喝。干脆果断地倒在地上,旋即一甩酒杯。
白瓷杯子在地上转了一个小圈,屋内登时酒香四溢。
孟婉亭道:“这梦做久了也没有意思不是吗?”
“倒不如咱们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开了,我能帮你的自会帮你,之后也还请别再入我的梦。”
面前的男人眨眨眼,倏然笑起来:
“你似乎还没有明白,你一旦进来,可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何意?”
男人不语,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可仔细想想,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随着男人喝下酒液,那把匕首也在烛火的光线下反射出一束光。
鲜血蔓延自男人胸口。
他死了。
再一次死在孟婉亭眼前。
孟婉亭后退两步,又像如梦初醒般没了命地扑到门口。
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此刻露出一条缝隙,
不再将她困在那狭小的屋子中。
好似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孟婉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跑!
去他的夫君,去他的洞房花烛。
孟婉亭下意识地认为只要能离开那个屋子,她就可以从这莫名其妙的荒诞噩梦里醒来。
夜色正浓,弯月倦懒地撒下幽光。
她跑了许久。
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走出这古怪的地方。
白日里宫婢成群的皇宫在此刻如同巨大坟场,连虫鸣声也听不见。
“孟姑娘,你在找什么?”
孟婉亭猛地回头,就见一个衣着翠色衣衫的女子静静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松柏旁。
她嘴角挂着一抹有些刻意的笑容,见孟婉亭回头,她缓步上前:
“孟姑娘,宫中贵人多,若是不小心冲撞到,会很麻烦。”那女子说着,一边钳制住孟婉亭的手:“孟姑娘还是和我走吧,娘娘正等着您呢。”
“我不知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快让我离开!”
那姑娘瞧着瘦弱,谁承想手劲这么大。任由孟婉亭怎么挣扎都不带放松。
“孟小姐,事情办完了,您自然可以出宫。”
女子笑道:“但若是完不成,您,可就再也离不开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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